晰子仗着他,在外间很挣了些市面,因此不敢得罪志敏,便遇着生平最犯忌的灯下读书,也眼开眼闭的由他,故而他妻女有时借着志敏出面,桌上摊了一本书,他们却在旁边借光作事,否则便要熬黑暗世界的滋味了。
这夜晰子见楼上灯火未熄,便怒气冲冲的奔上扶梯,心中估量,大约又是志敏贪看小说,尚未安歇。此时十点已过,六点钟燃灯,至此已过四个钟头,岂不太费膏油。虽然他还有钱存在我处,然而古人节衣节食,崇尚俭德,岂可为了贪看这种无益的小说,耗费许多火油。我已纵容他多次,今儿若再不整顿,将来作何了局。想着已跨进房内,一眼看见桌旁坐的,并不是志敏,却是他夫人裘氏,与女儿如玉。两个人都是愁眉苦眼的,似乎怀着重大心事一般。晰子不胜诧异,因道:“你们为何此时还不安歇,难道火油不是钱买的么?况且目下油价又涨了许多,一铁箱老牌美孚油,至少要一元八角几分大洋,以洋价一千三百文计算,可不是足足二千四百余文么?化了二千四百余文一箱火油,若不用他一年半载,岂不大伤元气。这句话不是我屡次对你们说的吗?你们那一遭不当作耳边风。须知树以枝叶为本,人以钱财为先。有钱使得鬼推磨,你们休得小看了这钱财二字呢。”
裘氏正色道:“你休唠叨,志敏病了,应该想个法儿,才是道理。”晰子吃惊道:“志敏早起,不是好好的么,怎的忽地害起病来?”裘氏道:“他吃晚饭时还是好端端的,吃罢了饭,忽然双手捧着肚子,说是腹痛,我只道他误吞了苍蝇、蚂蚁之类,教他睡一会,出个恭便能好的。谁知他睡下去,更痛得利害,只是在床上打滚,我们吓得没了主意,意欲请医替他调治,又因天色晚了,那班大夫的脾气,宁可坐在家里没人请教的,若请他出夜诊,便要医金加倍,轿资若干,准给他敲一个大大竹杠去。你回来知道了,一定不以为然的。若说听他疼痛,又着实令人害怕。幸得他方才略略好些,此时已睡着了。谁你知一回来,不问皂白,只顾抱怨我们点火,我们谁不想早些安歇呢!”
晰子皱眉道:“天有不测云风,人有旦夕祸福。肚痛的缘故,不是误吞微虫,便是着了冷,一定没甚要紧,你们尽顾放心熄火安歇便了。”话犹未毕,忽听得里面志敏又哼将起来。晰子即忙奔进了内房,房间内没灯火,黑洞洞的。晰子性急慌忙,冷不防当地横放着一张长凳,晰子一脚跨去,绊个正着,只听得噗通一声,连人带凳倒在地下。裘氏慌忙举灯来照,见晰子已撑了起来,摸摸额角上,起了胡桃大一个疙瘩,只因不准点火,是自己的主意,不能怪别人,只说:“你们怎的把长凳放在当路?”
裘氏也不理他。晰子见志敏睡在床上,哼哼不已,双手捧着肚子,身子蜷曲得似弯弓一般,额角上的汗珠,足有黄豆般大,面色铁青,嘴唇皮都发了白,知他腹痛得利害,问他此时可觉得好些,志敏只是摇头。裘氏便催晰子快去请大夫来,替他诊一诊,他今夜腹痛得很有些怪气,倘若大夫说没甚要紧,那就可放心了。晰子道:“你怕什么!头疼肚痛,从来没有大病的。他一定是误吞了苍蝇蚂蚁之类,此时在腹中发作,所以疼痛,少停泻一次出出空,便不打紧了。如其请了大夫来,这班人都是水银泻地,无孔不入的,有生意上门,岂肯轻轻放过,定要造出许多病源来吓人,他好一趟一趟的看下去,享病家的医金供养。有时还要用养病之法,把病人养着,不替他治好,也不给他治坏,这都是做医生的不二法门。我知道他们诀窍的,岂肯上他们的当么。你们休得着急,我家现放着一部木板的验方新编,待我查一查看,误吞诸虫,应用什么药,吃下去一定灵验。”说罢点了根纸煤头,大步奔下楼去
一会儿忽然直着喉咙,大叫阿呀不好了,你们快来。裘氏慌忙另点了一盏灯,走到下面。原来晰子素患近视,点着纸煤头儿寻书,不料书签在火上燃着了,险些儿烧了他这藏书库,幸得他手快,把火扑灭,无如书还没有到手,只得叫人下来帮忙,当下裘氏的灯一到,晰子便把一部验方新编抽在手中,一口将裘氏手中的火吹熄了,才暗中摸回楼上,在灯下一门一门的查看。好容易查到肚腹门,见第一节便是腹痛辨症。上写着:脐眼上痛者,食痛也。脐眼下痛,热手按之不痛,或其痛多隐,或痛如刀割,或吐或泻,或痛甚而觉有冷气,皆寒痛也。手按之更痛,冷物熨之不痛,或自下而痛上,或时痛时止,腹满坚结,皆热痛也。时发时止。痛在一处而不移者,或有硬块起者,虫痛痞痛也。又闻煎炒食物香气则痛,痛时口吐清水,或口渴者,亦虫痛也。晰子不料腹痛有这许多名目,看了反觉得茫无头绪,不知志敏的腹痛,究竟是冷是热,是虫是食。问志敏时,志敏自己也不知上痛或是下痛,硬痛或是软痛,只说疼痛难禁罢咧。晰子生平虽足智多谋,至此也不禁呆了。还是裘氏说:“吃药不比得儿戏,吃下容易,要他吐出来可就难了。我劝你不必在验方新编上考究罢,听说药店里有一种午时茶,吃腹痛最是灵验,而且价钱又不贵,每块只消一二十文已够,何不买一块来给志敏吃了,看他有效没效,再作计较。”
晰子听她说话有理,也点头称是。摸一摸身畔。尚余五六个铜元。料想够了,因命妻女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