批小麦,遭了水渍,店中派不出人,东家教我自己跑一趟,回来从天后宫桥经过,见小梅正在桥上往来,替人拉车子要钱。我看有一些像他,还恐认错了,没敢开口招呼。不意他见了我,先向我借钱。我当时意欲将原委告诉他听,又恐他们讨饭的有个化子党,若被他在党中一说,不免有老化子教他敲竹杠,生出旁的枝节,故我只给了他两角钱,并教他明日饭后,在城隍庙星宿殿门口相候,再给他几块钱做小生意。他听了很欢喜,料想明儿决不致失约,亲翁不妨邀汪先生和我同去,先会他一会,再设法安插他在一个所在,慢慢的就可依计行事了。”
运同皱眉道:“你既见他,为甚不带他同来?倘他明儿竟然失约,岂非又是一桩难事吗!”咸时脸一红道:“这一层我也想到,只因店中等着小麦的回音,不便耽搁。且带着个乞丐,在路行走,也不雅观。想他穷极无聊,有人愿意给他钱做生意,未必肯无端失约罢。”运同听说,微微一笑,他心中以为咸时还要装什么场面,你现在不是倾家荡产了吗,与乞丐相差,只有一级,便和他在路上同走何妨!不过口中却讲不出这句话,只说:“如此很好,明儿饭后,我邀晰子在此等你前来,同到城隍庙去。适才你所花的两角钱,待事成之后,我教晰子加倍还你便了。”咸时连说无妨。运同待他走后,急急赶到晰子家中报信。晰子喜不自胜,极口称赞运同办事能干,将来若逢我们会中更动职员的时候,一定推举你做会长。运同好生得意。次日,晰子宛如出去拜客一般,郑重其事,换了一身新衣服,大袖马褂,墨晶眼镜,口中咬着枝雪茄烟,一吃过饭,亲到运同家中,等候咸时前来同往城隍庙去会客。这天恰值咸时店中事忙,抽身不开。直到三点多钟,才能离店。运同、晰子二人,都等得一佛出世,二佛升天,好不心焦。又恐咸时失了他们的约,错过机会,故此都十分着急。好容易见咸时跑得满头大汗的来了,运同一见面,就抱怨他作事不该这般懈怠,教你饭后就来,怎的挨到这时候才来,我等你不打紧,可知这位汪先生,他是国民党第三分会的会长,一天到晚,不知有多少大事,要他办理,等你这几点钟工夫,可不要耽误他许多大事。说着回头对晰子道:“无怪晰翁那天聚餐会,会友不到。你因腹饥发愤,当众演说中国人最不注重信字,外国人约定了几点钟,临时无有不到的,中国人至少须得挨迟一两个钟头,这句话真说得一些不错,你看眼前就是这话儿的小模范。我虽然自己也是中国人,但也不能不骂中国人太不讲道德呢。”
咸时被运同当着贵客面前埋怨,不由得羞得满面通红。倒是晰子觉得有些过意不去,忙说:“那有何妨,恰巧我今天并没甚事,卫君也休得错怪令亲,想必他也有事,一时不能抽身,现在我们就走罢,别多讲闲话,更耽搁时候了。”三个人步行至城隍庙内,在星宿殿前兜了一转,那里有梅丐的踪迹。咸时疑惑因自己来迟,他等不及走了,心中暗暗叫苦。晰子也急得只是叹气。运同却不住的唠叨,一边走,一边骂咸时不能办事,怪不道家私都给别人挥霍干净了。咸时又羞又急,汗流满面。走到大殿门口,忽见许多人围在一处地摊前,打了个大圈子,人头中间,露出一顶黄色警察帽,又有人在内哭喊饶命。晰子问旁边摆地摊的,据说是一个扒儿手,已多时不来了。今天又在地摊旁边偷买客的东西,被人当场捉破,唤了警察,大约须得送局重办呢!”
又说:“这班扒儿手最为可恶,往往趁人多拥挤之时,或者买客拣选货物的当儿,从旁窃取银钱物件,我们虽然目睹,也不便当面点破,因恐被他们抱怨,暗中糟蹋我们的货物。警局中虽有许多警察,派在此处站岗,但这班人都和木头一般,任你在他面前偷东西,他也不知不觉,历来只有被偷的人自己捉破扒儿手,从没听见警察能破获窃案的。以致近来扒手愈弄愈多,吓得一班人都不敢到城隍庙来游玩。我们的生意,也大受影响。若能抓几个进去重办一下子,我们这里的庙市,或者能够好些。”
咸时听说,不觉心中一动,慌忙排开众人,挤进去一看,那警察手中抓住的偷儿,不是梅丐是谁!警察正用力拖梅丐走路,梅丐却死命抱住廊柱不放,口中还高嚷救命。旁边热闹的人,都吆吆喝喝,教警察拖他进局去重办。咸时一见,如获至宝,深恐警察将他拖去,急忙挤到垓心,带笑说:“老兄请你瞧我面上,把他放了罢,此人乃是我的朋友。”警察闻言,对咸时上下身一看,见他穿的衣裳,并不华美,顿时把脸一沉道:“很好,你原来是他的同党,跟我一同进局去走。”
咸时急了,恰值晰子、运同二人都挤了进来,咸时忙叫汪先生这里来,这便是姓梅的。晰子听说,不觉一喜一忧。喜的是梅丐幸得相遇。忧的是不幸他犯了窃案,已入警察之手,若到局中至少须得受一两个月的羁押,自己买屋之事,岂不被他耽误。欲向警察说情,又因咸时已碰了一钉子,自己岂可再蹈覆辙。但他晓得舍却讲情,别无他法,仗着自己口头来得,只可冒险一试。不过他说话已不比咸时那般直爽,先问警察此人犯的什么事?警察见晰子衣服体面,不敢怠慢,回答说:“他摸窃一个买主的东西。”晰子又问:“这买主可曾被他摸去什么?”买主回说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