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。不意到得那里,竟如古诗所谓人面不知何处去,连那块甄文章大律师的金字招牌,也不知所往。晰子疑心他搬了场,向邻舍盘问,据说甄律师几天以前被上海县差人捉进衙门里去,听说现在已下在监里了。晰子十分诧异,细细打听,始和甄律师在接他们生意之前,曾经办一桩奸骗案件,他代表被告辩护。原告姓杨,是本城绅董,有一个女儿,数年前曾在一处新法女学堂里读书,那时恰值男女平权,不分阶级,自由学说,到处风靡之际,他女儿与几个文明女伴,实行自由主义,不意误了方针,错了目的,结识了一个貌似文明的少年,暗中却被他放出野蛮手段。然而当时女界中虽识得这文明野蛮四个字,到底如何谓之文明,怎样叫做野蛮,此种滋味,谁也不能办别。那杨女士心中以为这就是自由真诠,便是那少年也和她爱情极笃,要求她文明结婚,向她要去几只金戒指,以便定制结婚式戒子。
杨女士深信不疑,谁知那少年取得戒指后,一去竟如黄鹤,杨女始知受骗,回家告诉父母。杨绅大为震怒,四路托人查访,务获这少年重办,以泄心头之愤。事隔数年未得踪迹,这天也是那少年恶贯满盈,恰与杨女在老北门城门口相遇,被她当场扭住,交巡警解局,移送到县。杨绅提出控诉,那少年有个姘妇,得此消息,大为着慌,急急挽人向杨绅恳请,自甘将他女儿被骗各物如数赔偿。杨绅那里肯依,少年的姘妇,知道说情无望,只得延聘律师代为辩护,这律师便是甄文章,就是那少年和他姘妇,也是列位的素识。少年名唤卞义和,他姘妇自然是王熙凤了。甄律师虽替义和出庭辩护多次,无奈证据确实,义和亲口供认奸骗不讳,任你百般辩护,也是徒然。熙凤还竭力设法替他开脱罪名,甄律师和他讲价之初,本言明二百块钱,包管义和无罪,倘治了罪,一个钱不要。如今他见事有不妙,一想出庭多次,分文未得,岂不蚀本。又见熙凤痴心妄想,口口声声托他帮忙,甄律师暗想,不如趁此机会,敲她一下竹杠,随即凭空捏造出一个罪名,哄骗熙凤说,堂上要治义和三等有期徒刑,监禁若干年,如欲减轻,必须拿出五百块钱来运动问官,就可早几年出狱。他心中以为奸骗罪决不致办三等有期徒刑,将来判了四等或是五等,自己这五百块钱,岂非赚得不穿不漏。
当下熙凤信以为真,回家将倪伯和处来的衣服首饰,典质抵押,拼拼凑凑,凑足了五百块钱,送给律师,坐待好音。不幸义和此案,因系奸骗绅士之女,堂上大为震怒,决定从严惩办,判决下来,竟应了甄律师的预言,正是三等有期徒刑。熙凤便打甄律师说话,律师回言,堂上本欲判处一等有期徒刑的,因受了你这五百块钱,始减为三等。又叮嘱她外间不可胡言乱语,若被问官知道,难免又要加罪。熙凤不甚相信,另找一个律师打听。可巧冤家遇着对头。近年以来,律师一业,大为畅旺,只消六个月法政毕业,便可掮出律师招牌,代人辩护。无如打官司的人太少,律师太多,有许多大律师,都闲着没饭吃。所以同行嫉妒的了不得。那律师听了熙凤的说话,便道:“那一定被他哄了钱去,我可以代你控诉。”
熙凤也觉心有不甘,便托这律师起诉。检察官因这件事有碍他们法官的名誉,故也认真办理,当将甄律师逮捕,预审属实,诈欺取财之罪,无可遁饰,牵入别案并办,处三年零六个月的监禁,才于前日判决,尚未送监执行。听说甄律师犹不甘服,还须赴苏上诉呢。晰子等听了颇为惋惜。运同道:“近日一班律师,十个中倒有七八个向当事人敲竹杠的。偏偏甄文章倒运,可谓有幸有不幸,然而你却可以省却四色礼物了。”晰子笑道:“我买来本预备送人的,今既不能送甄律师,就送了你罢。”运同摇头道:“我也不要你送什么礼,你我交情,也不在区区礼物上。”晰子笑道:“这么我就带回去了。”运同暗道:“啊哟,我本是假客气,你未免太老实了。然而也不能让你安然拿回。”便道:“还有一个人比律师更为出力,你莫忘了他。”晰子猛悟道:“果然还有令亲,他着实帮我些忙,不如将礼物送给他去。”运同道:“这才是正理呢。”送礼一事,我替你效劳便了。”
晰子依言,把礼物交给运同。运同带回家内,将火腿、板鸭藏过,只将茶食、水果送与咸时。咸时受宠若惊,喜欢的了不得,对严氏大张笑口道:“你看帮他们办事,未必没有好处。以会长之尊,竟肯送礼给我,岂不光辉。”严氏听他说话太鄙贱了,冷笑一声,也不理他。正是:心逢快处肝肠现,人到穷时骨气无。欲知后事,请阅下文。
歇浦潮 (合集4) 海上说梦人著
第四十三回情脉脉鹣鲽同心恨绵绵鸳鸯共命
隔了一天,咸时亲到运同家去,托他转谢汪会长先生的厚礼。其实他也不是专诚为着道谢,不过借此为名,好做一个进门题目,免被他亲家误认做借贷而来。又想乘间向运同提起儿子铃荪和他女儿翠姐的婚事,运同若肯通融办理,免却茶礼,彼此也可早了一重心愿。咸时由米店中公毕出来,已有五六点钟光景,运同还未晚膳,却把那只板鸭煮熟,切了一大盆,买六十文烧酒,高跷着腿,独坐在客堂中咬一口鸭,呷一口酒,其乐无比。见咸时来了,倒也十分欢迎,慌忙拖一条凳子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