别处另买得一块地皮,前日才交割清楚。现在我正想把这里的屋子也卖脱了,又何须更买你家的呢。”芝清本是忠厚人,闻言信以为真,一时呆呆不语。晰子也不接他的话,倒了一杯茶,又装了一筒旱烟,说:“梅先生请用茶用烟。”芝清接来放在茶几上,仍呆呆出神。晰子坐在旁边一语不发,肚子里几乎笑将出来,强自忍住,偷眼看芝清呆想多时,始说:“不知汪先生这里的房屋,曾否得有受主?”晰子道:“尚未。我想待那边新屋造成迁入之后,再将此处脱售。”芝清惊道:“那边前日才得成交,待造屋安妥,岂不要等几个月吗?”晰子道:“果然。”芝清听说,又呆住了。晰子道:“梅先生何不待日后我这里卖屋时连带脱手,很为容易,暂时何须急急。”芝清道:“汪先生有所不知,那边一二日内,就要钱的。常言远水救不着近火,奈何奈何!”晰子啧啧道:“那就难了。不知梅先生宝产意欲卖多少钱呢?”
芝清道:“我也不晓得现在时值地价,不过当年先祖买这块地的时候,据说曾花去五百块钱,造屋之费在外,到如今房屋都已毁坏,不能值钱,我也只得收回地价五百元罢了。”晰子微笑点头道:“五六十年前,这里的地价,果然值到此数。但今非昔比,有几处坐落热闹些的地方,价钱已比从前涨起四五倍。有些从前热闹现今冷落之处,价钱只恐还不及从前呢。便是这里,虽不冷淡,也非热闹,若要和五六十年前卖一般地价,如何能够。试想这块地给你住了五六十年……”下文本有岂无损失四字,晰子说到口头,忽又止住,心想地皮不比衣服,无新旧可分,这句话太不近人情,讲出来别给书呆子挑了眼去,忙即改换话头道:“你家住已多年,你虽没亲眼目睹,大约你家令堂太太,已曾经历过来,不妨问问她,从前和现在热闹相去几何?就可明白。但话虽如此,若使有人要你的地皮,莫说五百,就是六百,也肯拿出来。前天我对你们提起这件事的时候,你若讨我五百块钱的话,我也买了,可惜现今我已买得别处,这里的地方,可有可无,如若价钱便宜些,譬如只要三百块钱,我就发一发狠,买了下来,大不了多化几千银子,两处都造住宅。倘你要五百块钱,我就犯不着多花这笔钱咧。”
芝清想了一想道:“三百块未免太少罢。汪先生日前既肯化五百块钱买我的,此番仍求你只当帮我五百块钱的忙,买了罢。”晰子摇头道:“五百块太贵,现在我已不成心买他。适才听你说有急用,所以我才肯出价三百元呢。”芝清此时也顾不得君子固穷,保全书生本色,再三恳求晰子,念多年邻居分上,帮他这点儿小忙,以后当结草衔环,永永不忘大德。晰子执意不允,芝清求恳多时,才答应了四百块钱。芝清回家对老母说知,老母叹息道:“由他檐下过,怎敢不低头。世间富人,那一个不把穷人当作鱼肉般看等,无怪富的人愈富,穷的人愈穷了。他们在场面上,何尝不装作乐善好施,博得外间一个大善士的头衔。谁知他暗中却用大刀杀穷人呢!可怪老天爷也和世上一班没眼珠的人一般,把他们当作好人,不给他们一点儿报应,只苦了我们无告的穷人,有冤没处伸罢了。”
芝清催她拿出方单地契,重到晰子家中,意欲马上取这四百块钱。晰子笑道:“买卖地产,不比买卖别物,一定要挽出中保地甲见议人等,填写杜卖绝契,方单过户诸事,也不是顷刻所能了的。你若等这二百块钱应用,不妨把单契存在我这里,先拿二百元去,立一张收条,写明尽半月内再找二百元,让屋交割便了。”芝清依言,捧着二百元回家,母子两人,短吁长叹了一夜。次日,芝清将二百块钱送到甄律师事务所,那边晰子早已通知运同,令他带着芝璜前去收钱,当面写了一张产业分清永绝纠葛的凭据,由律师签字为证,给芝清藏好。这二百块钱也由律师手中过付,律师除扣下五十元讲定的例费之外,又扣了十块钱证人签字费,十五块手续费,五块钱送信车力,共是八十块钱,芝璜只到手一百二十元,他已心满意足,向律师叩谢出来。运同仍在对面小茶馆中相候,见面之下,问他二百块钱曾否拿到?芝璜回言给律师扣去八十,只拿到一百二十块。运同笑道:“这也好了,你待怎样?请请我们呢?”
他本是一句戏言,不意芝璜穷人大肚皮,竟摸出二十块钱,送给运同。运同见他认真拿出钱来,究竟财帛动人心,他见了这二十块雪白的洋钱,浑忘自己是何等身份,这笔钱该拿不该拿,竟做了个却之不舍,受之无愧。芝璜怀着这一百块钱,也不再回咸时家去,自去大吃大用,不多几时,仍弄得腰无半文,重与乞丐为伍,仿佛做了一场黄粱大梦一般。只苦了芝清母子,平空被他一搅,贱价卖去房屋,母子两个借了一户人家的灶披居住,仍在客堂中设馆授徒,每月加上房钱,免不得更比从前困苦了许多。单有晰子所谋既遂,心满意足,对运同说:“这件事幸亏甄律师一封信之功,虽然他已得了芝璜八十元谢仪,然而我在他面上,究竟分文未花,未免于心不安。况且这种有本领的律师,我们理该和他联络联络,将来大有用处,不如买几色礼物送他,以为联络的初步。”
运同十分赞成,晰子便买了火腿、板鸭、茶食、水果四色礼物,和运同两个亲自送到甄律师事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