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革命军起义,有几处寺院,或被团体中人占去,作了事务所。或被学堂中人占去,作了校所。那时一班庙主,都着了忙,纷纷运动保全之策。这天台寺的印月住持,也不免略起恐慌,经不起一班赌客,你言我语,都叫他不必害怕。有的说民政总长是我的母舅。有的说沪军都督是我的外甥。还有一位叫陆佑之的道:“倘若有人占了你这庙去,我出钱照样盖还你一所,还怕什么。”
印月见抱腰人多,果然放心无虑。他庙中本有一所空房,那香伙因妻小住在乡间,开销很大,意欲接到庙中同住,印月起初不许,后来一想,现在自己所穿衣服,都是发给人家浣洗的,洗来很不清洁,有时还被他们偷去当了,而且鞋袜破了,也要自己动手补。那班缝穷的,都是粗针大线,做来十分难看。若有女人在此,必能处处随意,我既不要她们的房饭钱,料想缝补衣服一事,也可叨她们的光了。打定主意,便对香伙说知,香伙喜不胜言,因即告假回去,接了他那位七十余岁的老母和四十余岁的妻子到庙住下。印月恐他们出入碍眼,所以叫他们无事时不准乱跑,常把门儿闭着。这天合该有事,乡间有座送子庵,那当家的姑子名唤佛心,与香伙的老母,乃是旧邻,多天不见,心里记挂得什么似的,特地奔到上海来望望这位老太。虽然浦东与浦西只有一水之隔,然而他们俩见了面,好似他乡遇故知一般,不知那里来的这许多说话,直讲到金乌西坠,玉兔东升,还没有住,这夜佛心便宿在她们婆媳房中。次日印月与佛心觌面,打了一个问讯。印月见佛心年纪尚轻,眉目也生得清秀,那一颗苍蝇打滑遢的光头上,还不曾烙有香洞,不觉灵机一动,少不得用几句佛经中的趣语去逗她。佛心也似解非解的回答了几句。不多时陆佑之同着一个姓吴的朋友来了,佛心并不回避。佑之见她是个少年尼姑,便唱着思凡下山的调儿,与她胡闹。佛心本是个半路出家的尼姑,少时很有些阅历,见佑之调侃于她,并不害羞,却从旁指摘他的错处。佑之知这姑子利害,想难一难她。因道:“我们叉麻雀三缺一,你可愿意搭一脚么?”佛心道:“搭一脚便搭一脚,难道怕了你们不成!”
佑之大喜,令印月也搭一脚,印月假意推辞,嬲不过吴、陆二人苦苦相劝,只得允了。四个人扳风起位。佑之拿的是东风,坐在原处。印月板了南风,调在佑之下首。姓吴的西风,坐在佑之对面。佛心北风,与印月对坐。接着掷骰子,由佛心起庄。三男一女,兴高采烈的抹起牌来。两圈未毕,忽听得后门外有人用一枚铜元轻轻的叩了三下,这是自己人的暗号,那香伙即忙开了门,忽见外面站着七八个大汉,一例的黄色号衣,见门开了,不问情由,顿时一拥而进,里面抹牌的人,都不曾留意,兀自低头叉着麻雀,那班人见了,齐声吆喝说:“拿住,这和尚聚赌抽头,容留妇女,藏匿尼姑,有玷佛地,还当了得。”说时迟,那时快,早有两个人一跃上前,轻舒猿臂,将印月、佛心一对光头,牢牢揪住,佑之与那姓吴的朋友见势头不好,也顾不得台上的银钱钞票,拔脚便走。众人并不拦阻,让他们出后门逃走。此时可把佛心、印月二人吓得面如土色,不知犯了什么大罪,要这班商团大人,亲来捉拿。又见佑之等人也跑得无影无踪,益觉势孤害怕。幸得那班人来势虽猛,举动却还文明,不比平常捉赌的兵警,见了桌上的钱,便乱抢乱夺,他们却秋毫无犯。为首一人,操着宁波土白,粗声大气的道:“你们把桌上的赌具银钱,好生看守,不可乱了本来位置。这贼秃千万不可让他跑了。我此时前去报警,你们紧守门户,休得纵令闲杂人等进出。里面还有两个妇女,倘若出来时,也须扣住”
众人都道理会得。那人便走了出去。不一会,引着一个佩刀的警长,和两名警察进来。看那人好不忙碌,告诉警长说:“和尚坐在这里,尼姑坐他对面。这边是在家人坐的,那边也是个在家人,那两个在家人都跑了,遗下的银几钞票,都在桌上。和尚、尼姑却被我们当场获住”那警长听了,点头微笑,又对印月、佛心二人看了一眼。这警长本是南省人,此时因做了警长,觉得操着土白,很不好听,因此打起三不像的官话,问印月道:“你这和尚,究竟什么回事,同着尼姑打牌,可对咱说个明白,少停好重重办你。”印月听了,吓得魂不附体,上下牙齿,只顾打战,休想回得出半句话来。还是佛心略为镇定,也打着苏州官话回说:“不瞒警察老爷动问,我们是到这时来探望亲戚的,便是打牌,也是方才跑了的那两位施主的意思,与这位大师并不相干。”警长喝道:“胡说!大约你们和尚、尼姑已成了亲咧,故而如此回护。”
众人听了,都觉得好笑。那时香伙母亲妻子,听得外面热闹,也赶来观看,被警长一眼看见,大声道:“原来庙里还藏着妇女呢,那更了不得咧。”说着,命手下的警察将这两名妇人带了,与和尚尼姑一同看管。然后随着引导的那人,入内搜出许多妇女应用的梳头家伙等件,连同赌具,一并带回警区,由区长略询一过,立即缮具公文,略谓境内天台寺住持僧印月,品行不端,素有聚赌抽头,容留妇女住宿情事,经区长访问确实,今晨饬令长警,会同某会会员,前往查拿,适见僧人印月与女尼佛心,偕在逃之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