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常减少三分之一,反泄泻至数十余回,又无药力为之调治,试问血肉之躯,怎挨得起这般耗损。所以不到一礼拜之久,可怜一位东方美人,竟丢了美士,独往西天佛国去了。
美士一悲一喜。悲的是那妇人从他数月,在此一命呜呼,若非自己从东洋带她出来,也不致令她客死他乡,心中未免不忍。喜的是此人一死,自己便无管束,从此尽可惹草拈花,横行天下了。然而他暂时还有一桩为难之事,因他们都借住客寓中。栈中例不难停放死人,必须当天成殓。美士囊空如洗,那里有钱为她买棺材。幸亏班中有个姓张的,是无锡土著,店铺相识的很多,衣衾棺木,都由他一个人担承赊下,同班许多人,都说那妇人既从美士,便是他的妻室,理应盘榇回籍安葬。美士叹说:“我自己的祖坟,也不知在那里。便是我自己死了,也只可随地埋骨,还有什么盘榇回籍的名目。”便仍托那姓张的,代他择地安葬了事。各色定当,共花去一百余元,都掮在姓张的头上。美士两手空空,将什么发付。倒是那领班的却还急公好义,发表说:“小吴死婆子,拖了一屁股的债,这也是极可怜的事。况且从前灯船上,我们都叨过他的光,吃过他的花酒,现在他在急难之中,我们理该大家帮他出一分力,以尽朋友之谊。若要众位挖腰包,我也说不出,横竖戏馆有个包戏的法儿,我们拼着买两天力气,帮他两台戏,卖下来的钱,除去开销,都给他还账,众位以为何如?”
众人听了,也没甚反对。美士不胜感激,做了两天戏。也是美士的运气好,卖座非常之盛,共多了一百七十余元,还帐本可有余。众人因有言在先,一并给了美士,彼此各不落袋。美士得了这笔钱,忽又生出一条念头,暗想我在这里做戏,从前生意最好的时候,每天虽有三四元拆账,但现在已一天不如一天,每天至多分他一元数角,除去吃用开销,要积起这一百数十块钱,可不要耐一年之久。现在钱已到手,虽然是众朋友帮我还棺材帐的。不过棺材有姓张的掮着,原不干我之事,我出码头,本为着那妇人。现在那妇人已死,我正可回上海去,再和无双兜搭,温柔乡乐趣正长,更何必再挨在这乡下地方熬苦。况我出洋的时候,体面的衣服,都已质在长生库内,如今身上衣衫不整,势不能去见无双,若要赎几件衣裳出来,免不得还要花数十块钱资本,所以这一百数十元,在我身上,可大有用处,若轻轻还了棺材等账,岂不可惜,还不如三十六着,走为上着。带了这笔钱,溜回上海,自赶前程。这里冤有头债有主,我走了不怕那姓张的不去料理。主意既定,便不动声色,将行李收拾定当,趁夜间众人上台做戏的时候,自己溜回栈中,付清了房饭钱,推头家中死了人,急于回去,叫茶房把行李扛到火车站,买票登车,逃回上海。这边众人做罢戏回来,方知美士已走,姓张的十分着急,抱怨领班的,不该将洋钱一并交给美士,棺材店地主方面,既由我接洽,理应将钱交给我,待四面开消清楚了,再将余多的交还美士不迟。现在他倒拿着钱走了,前途因是我的来头,都认我要钱,我又不能将棺材由地下掘起来,把地皮归还地主,更不能将尸首由棺中倒出来,把棺材退还棺材店的,如何是好?领班的也因眼睛看差了人,后悔无及,次日使同那姓张的二人,趁早班火车赶到上海,找寻美士,哪里有他的踪迹。二人无奈,重复回转无锡,再做两天戏,无奈生意不好,未能足数,领班的意欲再做一天,不意班中人都不服起来,说:“我们离乡背井,原想自己赚钱,岂能吃饱了自己的饭,专替别人做戏还债。所以再要做义务戏,我们可情愿彼此散伙了。”
领班的恐闹出风潮,不敢相强,只得和那姓张的自认晦气,各挖腰包凑足了数,替美士了却债务,彼此设誓,以后永不再为别人出力帮忙,多管闲事。你道美士明明回转上海,他二人因何找寻不着,其中也有一个缘故。因他火车经过苏州的时候,遇见一个熟人,此人还是他和无双相识以前的女朋友,名唤老二,从前曾为妓女玉玲珑跟局。数日前因事来苏,现在事毕回申,恰和美士同车相遇。因已久隔,彼此握手话旧。老二问美士几时由东洋回来?美士说:“我已回来多时,并在民醒社做了不少时候戏。”老二惊道:“我连日看报上戏目广告,没见民醒社登着你的名字,却是为何?”美士道:“大约因我改了名字,你未曾留意之故。”老二道:“这就是了,但你既到上海,因何不来找我?”美士道:“我因不知你现在调头何处,故而未来找你。”
老二娇嗔道:“我一向在玉玲珑处,难道你还不曾知道,明明是你忘了我,有意不来找我,休得将谎话搪塞我了。”美士笑道:“你休错怪我罢。我虽然知道你在玉玲珑处,不过我在东洋的时候,曾见报上命着,你家先生,为着一个姓应的客人,刺杀宋教仁一案牵累,疑惑你已不在她处,原来你还在她那里,但不知你家先生,为着这件案子,生意可受什么影响没有?”老二道:“何尝不受影响,幸亏有个刘道台,他很怜惜我家先生,全仗他维持场面,现在我家先生,已答应嫁他,公馆也租定了。就在这几天内,要搬过去的。我来苏州,也是为着她这件事呢。”美士道:“原来如此。这刘道台大约被你家先生迷酥了。”老二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