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奶奶起身告辞。玉玲珑送她到门口,恰巧如玉坐着包车回来,见了笑问吴奶奶因何这般要紧走?吴奶奶回言因已夜深,家中没人,不便耽搁,只好改天再来望你们了。说时,趁玉玲珑不备,向如玉斜飞了一个媚眼,始坐上包车而去。玉玲珑与如玉把臂进内,即唤老二热面,自己又陪他吃了半碗,方始解衣安歇。次日,玉玲珑到戏馆时,吴奶奶早已先到。而且那小松又已坐在她包厢旁边,见玉玲珑来了,那一张嘻皮笑脸,真令人形容不出,玉玲珑很觉好笑。看吴奶奶也笑逐颜开,春风满面,起身让玉玲珑和他并排坐了,倒一杯茶递给他,故意扬声道:“讨厌得很,你为甚不早些来,你不来我险些儿给人家看杀。如今你来了,我也可以交卸咧。”说得玉玲珑笑不可仰。小松在旁听了,也掩口葫芦。吴奶奶很得为意,玉玲珑笑着教他不可多言,休给旁人听见了笑话,吴奶奶方不言语。看了一会戏,吴奶奶忽然说:“今儿的戏不中看得很,我们走罢。”
玉玲珑知道她要实践昨儿那句话,便也并不留难,应声和她离座,一同出了戏馆。小松那肯放松,急急跟随出来,驾汽车赶在她们背后。今儿她二人并不坐车回家,到一家番茶馆门口,即命车夫停下。小松见她们进了番茶馆,心中暗喜,也急随他们进内,一直到楼上,吴奶奶等拣一所空房间进去坐了,小松觉得若挨进她们一房间去,和她们同桌而坐,万一他们不来睬我,或者起身跑开,给西崽见了,岂不难以为情。故而只可在正对她们房间的窗口外面洋台上,摆一张座位,幸亏其时已交春末,很有些不怕冷的人,爱上洋台上吃喝,故也并不别致。里面玉玲珑、吴奶奶二人本来都已吃过晚膳,此时只可点几样樱桃梨、禾花雀等不当饱的菜,敷衍吃着。吴奶奶又厌房间内闷,教西崽开了窗,这样已差不多和小松坐在一房间内。小松好生欢喜,更加挤眉弄眼。玉玲珑暗笑吴奶奶忒会促弄人,既然不预备和她这般这般,就不该将人家引得如此心热。心中想着,正欲教吴奶奶吃完快走,不必再弄把戏。不意吴奶奶放下刀叉,忽然拖玉玲珑同往洋台上面观看野景。玉玲珑随她跨出洋台,可就站在小松身边。小松趁此机会低声说:“这里很冷,你们不怕吗?”吴奶奶笑向玉玲珑道:“希奇得很,皇帝不急,急死了太监。我们没说怕冷,倒要别人代我们怕起来了。”玉玲珑道:“听他放屁!”小松道:“阿哟哟,人家一片好心,你们休要出口伤人呢!”
吴奶奶、玉玲珑二人听说,都格格笑将起来。小松问玉玲珑,少停这里出去,可要再往戏馆?玉玲珑未答,吴奶奶抢着说不去了。小松又问明儿可去?吴奶奶反不接口。玉玲珑见她不答,只可自己回答,说也许去的。要知普天之下,无论什么事,只忌一个破头。设如男女相遇,在未交谈之前,固然是尔为尔,我为我,任你千呼万唤,与我毫不相干。及至有朝讲了一句话之后,见他第二次再有话讲,若不答应他,终似乎心中很有些过意不去的样儿,这就是破头第一句的误事,否则决无这个现象。良家妇女尚且不铭,何况玉玲珑原是堂子出身。起初在吴奶奶面前,恐她见笑,所做作的无非是假正经。现在既明目张胆,和小松讲了话,还存什么顾忌,所以有问必答,密密交谈,颇形亲切。吴奶奶百事不管,只凭着栏杆观看马路上往来车辆,待西崽端菜进来,始招呼玉玲珑一同入内用菜。吃不几口,吴奶奶说要小溲,起身了跑出去,房中只剩玉玲珑一人,小松目不转睛的望着里面,连自己面前放的一盘菜冷了,也没想到动箸。玉玲珑对他一笑,小松趁势中跨进她房间内,就在吴奶奶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下。玉玲珑并不怪他唐突,只说左右空房间甚多,你为甚不坐里面,反要坐在洋台上挨冻?小松微笑道:“其中有什么作用,我却不便说,请你明白人自己会意就是。”
玉玲珑嗤的一笑,说:“也许有班人生来骨头坚固,不怕冷的。”小松笑道:“照啊,我们男人骨头,自然都是贱的,惟有女人才是金枝玉叶呢!”玉玲珑道:“那也用不着钝,我并没说你骨头贱不贱埃”
小松道:“承你奶奶看得起,我可自以为骨头贱得很呢。”玉玲珑笑道:“那原由你自己,与我并不相干。”小松道:“倘你不厌我下贱,为甚我适才说要到府上拜候,你不许我去呢?”玉玲珑道:“这又是你胡缠了。我家中又不是没有人的,你去了给旁人看见,成何体统!”小松道:“原来府上没有朋友来往的?”玉玲珑道:“朋友往来,另是一种性质,你如何好以此相比。”小松笑道:“哈哈,如此说来,奶奶竟不当我是朋友性质了。请问奶奶究竟当我是什么性质呢?”
玉玲珑被他这句话一问,平白地面上红将起来。自觉无言可答,只得轻叱了放屁二字。小松一笑,正值吴奶奶解罢溲回来。小松慌忙立起身让坐,吴奶奶仍推他坐下,说:“你坐着就是。”一面将大菜盆拖过一旁,自己另换一个座头,目不旁瞬的只顾吃菜。小松既有坐位,便教西崽把洋台上菜搬了进来,和她们同桌而食。吃罢大菜,吴奶奶唤西崽付钞,小松抢着签了字,另订后期而别。第二夜在戏馆中见了面,各装作不相识模样,这也是玉玲珑预先嘱咐的,她恐和小松说了话,被戏台上如玉看见吃醋,故以避熟人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