仍把手巾包中带来的二千余元钞票,分给众人而罢。霞仙、兰二人因本钱已尽,空手不能下注,眼睁睁看着别人赢钱,心中好不难熬,私下议论说:“我们明儿。务必多带些本钱,不可再错过机会了。”
当夜输赢虽然不等,就中最失意的,惟有徐奶奶一人。她第一个上去倒了庄,腰无半文,却还不肯回去,站在赌台旁边,看这个输,那个赢,只看得眼中火冒,心内油浇,再也舍不得离开此地。后来台面散了,自己无可再看,只得没精打采的回家。那时天已黎明。她家一班底下人,都在好睡时候。一个丫头开门略迟,徐奶奶好不动怒,不讲情由一顿嘴巴,打得她昏天黑地。走到房中,见床上被褥,没有摊开,又痛骂那娘姨不已。骂了一会人,想到自己身上,说:“这回我可死定了。”
做书的不敢放刁,有言交待。昨夜徐奶奶卖给叶姨太太的金刚钻耳环和戒指,并不是她自己之物。她自己又不穿素,因何有这白金镶的首饰?”有了这种首饰,就不致连五六千块钱,都输不起了。她自己所有的价值东西,早已押尽卖光。这两件物事,乃由一个珠宝掮客手中诳骗而来,她想赌本没处弄钱,才生出这条主意,把一个相熟的珠宝掮客,唤到家中,假说:“我有一个小姊妹,新近没了尊长,一切首饰,都不能插戴,要把黄金镶的拿去改镶白金,又因她这些首饰,都是外国来路货,镶工很为精细,舍不得把他挖坏了,故欲托你办一副白金镶的金刚钻耳环,一只白金镶金刚钻戒指,今天马上就要,你可办得到?”
珠宝客人听有交易上手,怎肯不答应,当天东跑西奔,不知从那里掮了这两件东西前来,送到她家,差不多有夜间十一点钟光景了。徐奶奶在家老等他,所以不及往月仙舞台看戏。那珠宝客人讨价三千,徐奶奶并不还他的价,连称便宜,让我送去给前途看了,明天来听我回音罢。珠宝客人平时与徐奶奶交易惯的,自然放心不疑。徐奶奶便把此二物带到叶公馆,起初想,若能向叶姨太太,押足三千块钱,晚间赢了,大不了化一个月利钱,赎他回来,退还珠宝客人,只消说前途不合意,就可不露痕迹。不料叶姨太太不肯接手,反杀她的价,只肯出二千块钱买他。她虽不免心痛,一想现在没钱做赌本,只要今夜手气好,能够赢他几千,就赔一千块钱,也上算的,不可因小气在这一千元上,没钱进场,失了机会,故此忍痛拿了叶姨太太二千元,将这两件钻饰卖了,回家在灶君菩萨面前,上了香烛,再到钱家,满拟一本万利,在这二千元上翻本透赢,不意千辛万苦,仍旧是两手空空,一点效验未见。少停珠宝客人若来讨取回间,将何对答?一念及此,着急万分,想想倘若活着坍台,不如死了干净。
看官须知徐奶奶虽有丈夫,却是出门做买卖的。每一个月,只寄二百块洋钱开销回来,如何够用,所以平日就拖着一屁股的债,怎禁得起现在加上五六千赌输的钱,真所谓罗掘俱穷,走头无路,舍死之外,别无生路。但世界上的人,除却古来一班忠臣孝子,烈女勇士,能视死如归的以外,时下所谓忠勇之辈,虽然天天说不怕死,及至山穷水尽,当真要死了,他宁可舍却忠勇头衔,躲在壁角缝里,请他死也不肯死。何况徐奶奶一个女流,虽已到此地步,她犹存着万一的希望。想那珠宝掮客,或者昨夜暴病死了,蔌患神经病,把我那件事忘了,我就有生路咧,故还挨着不肯就死,却时时刻刻提心吊胆,听大门若响一响,一定是那催命鬼来了,我也只可死了。幸他家平常人往来,都由后门出入。直到饭后三点钟时候,方有人敲她大门。徐奶奶心中突突乱跳,开窗一看见不是那讨债的是谁!此时她仿佛催命符送到面前,心中说不出的难受,暗说他已来了,我就死也来不及,除非有手枪在此,或可马上自尽,舍此之外,用刀只怕弄得不死不活,岂不羞耻。只可暂时见他一见,用话哄他跑开了。然后慢慢择一条死路不迟。想定主意,珠宝客人到楼上,见了她满面笑容,尊声:“少奶奶起来了。”徐奶奶点头。珠宝客人便自己端一张凳坐下说:“奶奶,头也梳好咧。”徐奶奶仍旧点点头。珠宝客人又道:“昨天那话儿,不知可曾看过了没有?”
徐奶奶对他看了一眼道:“你倒没忘记。”珠宝客人笑道:“这是我们的衣食饭碗,怎得忘记。”徐奶奶冷冷的答道:“看过了,东西那边要了。”珠宝客人听说大喜,连称:“多谢,少奶奶,劳神少奶奶。”徐奶奶说:“你慢慢的谢我,钱还没有收来呢。”珠宝客人道:“这倒不打紧,慢慢的不妨。”徐奶奶道:“那边约我今晚交钱的,最好你明天来。如其不相信我的话,就是昨夜那个时候来,也赶得及了。”珠宝客人大笑道:“少奶奶说出笑话来了,我们哪有不相信你少奶奶之理。别说几千,就几万都不打紧,我明天再来便了。”说罢,又拿出几样零碎珠宝,玛瑙钮头咧,小金刚钻咧,教徐奶奶拣选,可有中意的,作成几样,你替我介绍了这般大生意,买我的小东西,价钱一定格外公道。”
徐奶奶略看一过,仍旧还了他。珠宝客人辞去,房中已无别人。徐奶奶自言自语说:“现在正是死的时候了。若要挨挨,倒还有一夜可活。不过迟早胜不了一个死字,不如趁今儿天气好死了,明日还来得及出殡。寻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