闲言少叙。原来荷生做了律师翻译,他的心计颇工。除办公之外,最好嫖赌两项。不过他那嫖赌,不比得浮头浪子的嫖赌。浮头浪子,一入此中,便要倾家荡产。他却靠此起家发迹。因他赌诀精通,十场中倒有九场是他赢的。一年开消,就把赢钱用用,也足够有余了。至于嫖之一字,他最欢做有名气的时髦先生,逢着和酒报效时,不惜浪掷缠头,用了钱,也落落大方,不喜欢捞捞摸摸,暗下揩油。而且待人接物,异常和善,故此花柳场中大有名望。他所属意的倌人,若遇荷生提出藏娇金屋的要求,无不乐从。要知青楼妓女,操那皮肉生涯,迎新送旧,原不是乐意之事。他们的宗旨,无非想在风尘中物色一个有情人,从之终老。遇着荷生这般人,还有什么批评。论人材既潇洒风流,论财力亦腰缠充足,而且交游广阔,情意浓厚,不跟他跟谁!故此荷生二十年间,共娶八位姨太太,却有七个都是下堂求去,你道为何?皆因荷生外表虽仿佛多情,内里却异常机诈。他爱交时髦倌人,无非因时髦的手中都有积蓄,竭力挥霍,乃袭用俗语金钱吊玉蟹,哄人上钩之意。妇女大都浅识的居多,见了他温存的举止,阔绰的行为,自然欢然入彀。但初跟他的时候,荷生待她们自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恩爱。慢慢的哄她们将所有首饰拿出来交他收藏。妇女爱置首饰,也是一种特性,手中有了现钱,便要算计去添几件首饰,却不想自己插戴满了,也只一个身体,要这许多首饰何用。所以妇女的财产,当推首饰为最多。首饰既入他的掌握,何殊命脉已被他执住,他也不来难为你,只慢慢的把你冷淡起来,或打点另娶别人来家,令你自觉不安于室,下堂求去。他还要搭出做丈夫的架子,不答应你走。你再挽出人来,向他疏通好了,他虽许你出去,但那寄藏的首饰,休想要得出一样,宛如做生意一般,花一批本钱,娶个姨太太,便赚她一票首饰。抱定这宗旨,不但艳福被他消尽,而且现在十余万财产,倒有大一半是这上头得来的。正是:负义忘情致富易,欺心昧理害人多。欲知后事,请阅下文。
第六十三回了夙孽债赎三生享遗财蓑披一件
却说荷生的三少爷,乃是他第二位姨太太所生,三年前方和荷生脱离关系,从他有九年之久,荷生家一班姨太太中,算她日子最长。当初也是堂子出身,芳名叫做贾宝玉,北里中颇有名望。嫁他的时候,方只二十一岁。本不打算嫁人,恰值这年她生下一场大病,荷生亲侍汤药,每夜衣不解带,宝玉着实感他深情厚意,病愈之后,荷生示意要娶她回家,宝玉未肯答应,荷生也不强她,却时常用言语讽她,说年轻妇女,往往只图眼前适意,以为没人管束,身子便可自由,却不知道一朝有了病痛,没个自己人,谁肯将她体己服侍,所以人说妇女的眼光,不及男人远大,果然一些不错。宝玉被他一句话触动心事,想起自己有病的时候,从前那班要好客人,至多的也不过来望她一二次,逢着自己呕吐狼藉之时,彼此都掩着鼻子远远避开,明明嫌她肮脏。只有荷生,不辞劳瘁,不惧污秽,件件亲自动手,贴身服侍,真情毕现。这种男人,世间不可多得。此番他要我跟他,我将他回绝,岂不令他灰心,一时颇为后悔,想等荷生第二次要求时,便答应他,不意荷生自此不再发生问题。挨到节边,宝玉忍不住了,倒转去问他说:“那天你教我嫁你,不知你这句话究竟是真心,或是假意?”
荷生笑说:“笑话了,明明都是我心肝五脏中发出来的话,你不相信我,教我从何说起。”宝玉道:“相信便怎样?”荷生笑道:“那还有什么话,从我回家去就是了。”宝玉道:“你家中有着正室,那个高兴到你家去做讨厌人。”荷生道:“这句话又是你的错了,然而也是时下一班妇女的普通脾气。嫁了人往往不肯进宅,不想嫁人原预备靠老,不进宅,到底算不得是正式嫁人。被人说一句,轧的是姘头,借的是小房子,岂不难听。不过有一班人,家中大妇凶恶的,时常弄得气气恼恼,却也难受。讲到我家这位奶奶,算得是阿弥陀佛转世,真正一个烂好人,你不欺她就够了,她还敢来欺你吗!”
宝玉还不十分相信,经不起荷生再三相劝,又亲自带她回家,会见了他的夫人,果然待人和气。宝玉疑团已破,就此除牌子,嫁了荷生。但荷生的宗旨已在前书中表明,娶姨太太还存着金钱主义。他看上宝玉,也因她在青楼中赫赫有名,手中私蓄着实不少。便是珠钻首饰也有数万金,注意在这一层上,故肯下苦工,博她倾心下嫁,并想慢慢的将她银钱首饰哄骗到手之后,再设法刻薄她,令她自甘下堂而去。一切银钱首饰,便可干没。岂知他的政策还未实行,宝玉已得了身孕。那时荷生正室已有了两个孩子。不过世人之于子息,却是多多益善的,故此荷生预定对待宝玉的方针,暂时不能不告一段落。后来宝玉居然产出这个三少爷,荷生见儿子已生了出来,料逃不到别家去,就此重整旗鼓,再用机谋,先对宝玉说:“现在时局不靖,你产后身子又甚虚弱,难得出外游玩,那些首饰银银,藏在梳妆台和衣橱内,忒杀危险。我那只大铁箱,很为坚固,而且钥匙带在我身边,不虑别人暗算,倘将这些东西藏在里面,彼此都可放心不少。”
到底一个有心,一个无意,宝玉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