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荣听说,吐出舌头说:“哪有这许多亏空?”鸣乾道:“怎说没有!各人有各人的出路,他在外做生意办善举,家内的开消又这般大,自然要亏空多了,不比你我,少人家百十块钱,就急得屎屁直流。他现在拖着这般大的亏空,外貌仍十分写意,别人一点儿都看不出他的神色,其实暗下也未尝不心中着急呢。”阿荣点点头说:“人心本来一样的。”鸣乾道:“就是讲这句话,我们食君之禄,必须要忠君之事。现在老板这般为难,我等极该为他设法才好。”起荣听说,微微笑了一笑,口内不言,心中暗相:你倒说得好听,起初百十块钱亏欠,就急得屎屁直流。现在三十五十万银子,也要设法,这不是前言不对后语么?鸣乾看他一笑,已知他的意思了,说:“我所言设法,并不是设法银子,为因帮他想想法儿。常言三个臭皮匠,合成一个诸葛亮。人多了,主意自然也能多些,你道是不是?”
阿荣点头称是。鸣乾说:“适才你讲的,将所剩几箱土,充真的卖出去,虽然是句戏言,其实也是一法,不过不能卖给内行人,必须卖给外行人,而且卖给他之后,也不许他开箱验看,还一定要他买了去,真假都没一句话说。”阿荣听罢笑道:“这不是杜先生打哈哈了吗,天下哪有这等买主。”鸣乾正色道:“何尝没有,可惜你没想到罢了。附耳过来,我告诉你。”阿荣依言,鸣乾附耳对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一遍,阿荣拍手称妙。鸣乾道:“要干这种事,最难的,便是一个动手之人。”阿荣说:“果然动手的最难。”鸣乾道:“我看这桩事还是你来,一则制造时你是原经手,古话解铃还是系铃人,理应由你销毁。二则老板很看重你,你也受过他的恩蕙,他有为难,你理当替他出力。三则你是个极聪明的人,善于随机应变,这种事决非呆汉干得下的。英雄出于乱世,你正可借此显点手段,也不枉钱老板倚重一常”
阿荣正同经理和着调,讲得有趣,不防鸣乾忽然要他动手放火,顿时吓得声也不敢做,觉得答应了固然不好,不答应也有不好,连额角上的汗,也急出来了。鸣乾看了他面色,已知他的心事,对他笑笑说:“阿荣,你是明白人,也不消我说得。钱老板的慷慨,你素来知道。从前你替他干了一件没有利益之事,他还送一百元酬劳。这回若帮他办妥这桩事。他自己一旦遂心乐意,你便是他的大大功臣,至少也该有一千二千的酬报。照他往常出手而论,只恐还不止此数呢。”
阿荣听到此言,不觉恍然大悟,晓得这不是杜先生报答老板的恩惠,帮着他想法儿,分明是钱老板自己的意思,要我动手,恐我不肯答应,误他们的大事,故意令杜先生远兜远转讲话,套我的口气。哈哈,既然是老板的意思,想必酬劳也一定不少。杜先生已脱口一千二千,事成之后,论不定有此数目,倒可发他一票大财。怪道猫爹爹前夜向我托梦,说我要发财了。我昨儿打花会未着,以为妖梦难凭,照此看来,此梦并不应在花会上,却应在今儿这个机会上。猫爹爹大有灵验,我也不可以不答应他。当下对鸣乾说:“杜先生,你吩咐我做什么,我那有不肯答应之理。不过此货堆在官银行栈房,若往官银行去放火,岂不太险。”
鸣乾道:“那个放心,你若肯答应我干这件事,我自能设法,令你处处脚踏实地,一点儿不冒险,也决无这个呆子,让你到官银行去放火的。”阿荣道:“既如此,我遵命就是。”鸣乾大喜道:“这样你且到栈房中去,明儿我另派你往一处所在,到了那边,你不可脱口说一向在此间做出店的,必须装做初上生意模样,那边有人同你讲话,你也不妨同他们攀谈,倘若问起别的话,你只推不晓得,切不可露出自己底细,这是要紧的话,今儿我叮嘱过你,明儿不多说了。”阿荣答应着出来,心想他葫芦里不知又打算卖什么灵丹妙药?我且不必管他,横竖我们譬如是一部机器,由他开到那里便了。到第二天,鸣乾又唤阿荣进内,叫他快快车了铺盖,在宝善街某处等我,我马上就要到那边去了。阿荣果然像机器一般,当时就掮着他的行李铺盖出来。药房中一班人见了,争问他何往?阿荣假说:“歇生意了。”
店中人听说,都觉诧异,眼见他跳上黄包车而去,说话不像是假,彼此纷纷议论,都说他来得突兀,去得也奇怪。那吃钝头的账房先生,此时方扬眉吐气说:“天时不如地利,地利不如人和。我们众人都同阿荣反对,莫说经理,就是老板自己,也决不能强违民意,硬留这一个出店。此番他歇生意,呈者就为我那一天出头,在经理面前说了几句闲话,现在老板知道了,晓得我们都与他意见不合,留着恐人心离叛,所以到底把他的生意歇了的呢。”
众人听说,都各暗地笑他,那人更欲有言,恰值鸣乾出来,把一众伙计吓散,包药的包药,贴仿单的贴仿单,各干各事,没一个耳朵有空再听谈论。这人的半句话,也只好缩回肚中,不发表了。鸣乾走到外面,并不坐自己包车,也雇一部黄包车坐到宝善街,果见阿荣在那里老等他,一肩铺盖放在地下。鸣乾下车,命阿荣掮着行李,随他到邬燕记土栈内,放下铺盖,引他见过燕贵,说:“这位是邬老板,这个是我新用进来管栈房的出店,名唤阿荣,你也可以随时差遣。”燕贵道声好。鸣乾道:“他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