账房,盖了回单,又替他检出收条,一并交阿憨带回。一个人暗想:他们瞒着我做得好事,我昨儿还以为货在官银行栈房,他们未必能出甚花样,却原来他已预先埋下一支伏兵,日后一定打算提出货,转了保单,便可下手放火,暂时不露痕迹,用计果然高妙。不过我老兄,他应该知道这种事,免不得要我过手,为甚不预先通知我一句,这倒奇怪得很,莫非他恐我口头不谨慎,在旁人面前泄露消息,故而暂时瞒我,待临时再同我商量,一定为此缘故。唉,老兄啊老兄,你也未免太不识人头了。不表默士暗下着恼,再说阿憨回去,鸣乾因等他不及,早已走了多时,燕贵也恨得咬牙切齿,一见他的面,不管三七二十一,夺下账簿,抽一条鸡毛帚,倒转执着,将阿憨夹头夹脑,连鞭十余下。阿憨一条膊子护着头,也不开口叫一声阿哟。燕贵鞭过了一阵,气也平了,喝他滚出去。阿憨走出外面,众人都看着他好笑,他也不觉难为情。只是肚子饿得难熬,问问别人,都说中饭吃过已久。阿憨无奈,只得到厨房中,向大司务要些冷饭,淘了开水,一吃五大碗,方能果腹。正是:常能果腹斯为福,惯作亏心未足奇。欲知后事,请阅下文。
第六十七回为虎伥孔方作祟伤人命祝融肆威
燕贵发付了阿憨,即忙将保险收条连同回单簿亲自送往药房,交鸣乾过目。鸣乾藏好收条,命燕贵仍将回单簿带回去,自己把阿荣唤到他的小账房内,闭上门,指指椅子,教阿荣坐下。阿荣见经理先生今天对他非常客气,心知必有缘故,落得老实不客气,在靠椅上坐下,竖起耳朵,专诚听他吩咐。鸣乾未曾开口,先露笑容,叫声阿荣,你可记得从前我们制造一百箱大土那段事么?阿荣说:“怎么不记是,后来钱老板还赏了我一百块洋钱呢。”鸣乾笑道:“对了。难为你倒还未忘记,可见为人在世,恩蕙传布在外,常令人刻刻在心的。不过你可晓得那回的一段事,钱老板劳动了你们,自然不能不给你们些茶酒钱儿。讲到他自己,也不过借此调头,活动活动银子,其实他却一点儿未得好处,暗中还贴却数千银子费用,这个大约你们不晓得了。”
阿荣说:“果然我们不知内中细底。”鸣乾道:“这也难怪你们。”钱老板为人心地十分仁慈,他常顾着伙计们舒舒齐齐,若有难关,他情愿自己担当,别说你们了就是我,他有些为难之处,也不同我商量,因恐我们晓得了,要替他担忧的缘故。你想这种东家,看待伙计们如此厚道,不可谓非我们前世修来的福气呢!”阿荣道:“这个自然。”鸣乾笑了一笑,开抽屉取出一支雪茄烟,问阿荣可要吃烟?阿荣说:“我有纸烟。”鸣乾不同他客气,自己划火燃着烟,将洋火连匣交与阿荣,阿荣也燃一枝纸烟吸了,听经理先生再讲下文。鸣乾呼了几口烟,皱着眉头说:“你可知我们那一回帮他这桩忙,现在倒反害了他咧。”
阿荣惊道:“这是什么缘故呢?”鸣乾叹了一口气道:“我起初也没知道,还是新近看见了,细细理会出来,才知老板对于我们着实心地仁厚,有许多地方,他情愿费了精神,吃亏银子,一大半还为成全我们。即如那一番,我们替他将一百箱假土造成了,寄存外栈,但别人的栈房,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,设或有人开箱看见了内中的物件,真相一露,虽说是钱老板之货,但一切都是你我原经手,查究起来,论罪名,我们还比钱老板罪加一等。但我们自己门角里疴屎,不图天亮,东西做好,交出去就算完了,钱老板酬我们的银子也都用了,但他却时时刻刻,把这件事挂在心上。一半虽为着自己,一半却顾着我等,只恐朋友们为他受累。况且这些东西,放在外面,终是祸根,故而各处调头子银子,前来将这东西陆续提回去,秘密销毁。你想从前做的时候,费了多少手脚,丢了多少银钱,现在毁灭这个,又仍旧要费钱费手脚,岂不可惜。而且我等当初得过老板酬劳的,眼看他白辛苦一顿,分毫不得利益,心中也十分抱歉呢。”阿荣道:“果然抱歉得很。”
鸣乾喝彩道:“好阿荣,怪道钱老板在你有病的时候,常对我说,阿荣这人,虽然是个出店,身上穿一件短衣裳,骨子倒比穿长衣裳的懂进退,有肝胆,遇着重要的事情,很靠托得住,兼之人也勤俭,现在多天没出来,不知病势如何了,须得着一个人去看看他方好。后来我被催不过,所以特地自己进城来望你的。这样看来果然钱老板大有眼力。”阿荣听经理先生赞他,更知老板也很契重他,不由的心中大乐,嘻开口只是好笑,连香烟也呼不进了,顺手丢在痰盂内,说:“请问杜先生,现在这一百箱东西,大约都毁尽了?” 鸣乾道:“尚未。已毁了六十五箱,还剩三十五箱,在官银行栈房内。”阿荣道:“想必眼前也就要销毁的。”鸣乾道:“这个自然。不过无缘无故的毁了,着实有些可惜,最好寻一个用场出来方妙。”阿荣道:“那有什么用处?若冒弃真的,将原箱卖给土栈中,只怕被他们当场察破,看来是一定混不进的。”鸣乾笑道:“亏你想得好法儿,常言真人面前说假话,你倒想在内行面前戳假货了。”阿荣也笑道:“我的肚皮,也只有这种主意呢。”
鸣乾大笑,笑过一阵,又说:“现在钱老板外间亏空很大,只恐非有三十五十万银子弥补不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