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为合意。又办了些外国家具,布置既毕,择黄道吉日迁进新宅,此事干得十分秘密,除了车夫阿福以外,竟没第二个闲人知道。进宅之后,如海便问邵氏可要置办什么衣饰?邵氏回说:“无须。不过我此时遗穿索服,颇为不雅,几件绸衣,都锁存箱内,现在新闸宅里,你得便给我带来,以便更换。”
如海听说,似得了将军令一般,当日驰回家中,向薛氏索取钥匙,开了空屋,搬出她家两只箱子。薛氏见他如此匆忙,不胜骇异,问他做什么?如海推说李氏腿伤已好,今日又来了许多病客,病房不够用,所以将衣箱还他,教他们腾出房间,走路完事。薛氏深信不疑。如海出得门来,猛然想起一件事,即令车夫阿福押着皮箱送去,自己径奔行仁医院,寻见黄可安,命他带了皮包药具,两个人雇两部黄包车坐了,如飞的向爱而近路倪俊人公馆而去。原来倪俊人的爱子,昨夜忽然遍体发热,满口呓语,不醒人事,那时恰值俊人不在家中,无双急得没了主意,星夜着人寻了俊人回来。俊人也无法可施,半夜三更,又没处请医诊治,夫妻两个干着急,绕着床转了一夜,今日天才发白,便写信给如海,叫他火速请一个外国幼科医生,为他儿子看病,如海因自己忙着进宅,竟把这事忘了。此时方才想起。一时找不到别的医生,深恐俊人见怪,故把黄可安带去塞责。俊人已立候多时,见了如海,抱怨他因何这时候才来。如海免不得又将鬼话搪塞,俊人更不多说,引他们上楼,进了无双卧房。只见无双愁眉苦脸的坐在床沿上,向如海略略点头。如海一眼看见那孩子袒着胸脯,直挺挺的睡着,棉被撩在一旁,不觉吓了一跳道:“这般冷天,为什么不给他将棉被盖上呢?”
无双道:“不给他盖被,他还叫热,要解开胸脯。若给他盖上棉被,他更闹得不得开交了。你看他头脸燥得这般模样,不知要紧不要紧?”如海看那孩子,果然头脸红燥,因道:“寒热原不碍事的,我已给你请了位外国医生来咧。”无双听说,便倒身下去,叫了声乖儿子,一手将那孩子抱起,见他仍是软洋洋的要睡,即便拥在怀中,坐起来预备给医生诊脉。黄医生慌忙放下皮包,卷起衣袖,替他诊了脉。又在皮包内取出寒热表,塞在孩子口中,量了一量,吐舌道:“利害利害!”俊人惊问怎说?黄医生道:“热得很!平常病人,在表上量到一百零八度,已算最热的了。目下公子却是一百十二度零二六,可不是热到极点吗!”俊人惊道:“这便如何是好?”
黄医生道:“照例内热须用泻剂,以清积火,恐公子身体娇弱,禁不起泻,然而舍此又别无他法,好在我皮包中现带着燕医生补丸,这药一吃便泻,百发百中,而且又不致误事,大人小儿俱可服得。”说着便在皮包内取出一个小小木管,揭盖倾出两粒丸药道:“大人每服三丸,小儿只消吃两丸也可使得了。”俊人接在手中,见这补丸比梧桐子略大,带着糙米颜色,便交与佣妇,命她研细了,用开水冲给少爷吃。又将如海拖到僻处,问要多少医金?如海道:“这位黄医生从不出诊,医金亦无一定,今天是我硬拖他出来的,待令郎好了,改日总谢罢。”
俊人点头称是。如海见黄医生已提着皮包,打点要走,自己也恐邵氏待他回去吃饭,匆匆辞了俊人,自回华兴坊去。这边俊人亲自替儿子喂了药,命无双抚他睡下,自己披上马褂,询知车夫还不曾来,也不等他,径自出了公馆。正要雇坐黄包车,忽见远远地飞也似来了一辆马车,到他门首停住,车中跳下一人,气昂昂朝里便走。俊人见是魏文锦,高声道:“老魏何来?”文锦回头见了俊人道:“原来你已出来了,险些儿又跑一趟空。”俊人道:“你几时跑过空趟的?”
文锦道:“刚才我先到卡德路去找你,他们告诉我昨夜十二点钟,这里差人叫去了,我即忙赶到这里,你若又出去了,岂非跑了两处空吗!”俊人道:“原来如此,你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?”文锦道:“一言难尽,你没用饭么,我们到大马路汇中去吃大菜,那边很清静,可以谈心。”俊人道:“太远了,还是宁波路卡尔登罢。”文锦笑道:“亏你说得出,卡尔登与汇中相差得能有多少路呢!”
两个人上了马车,俊人心念儿子病状,文锦也有绝大心事,故皆默默无言。到了汇中门首,俊人、文锦先后下车,推门进内,只见外国男女往来不绝。有些外国妇女,都装束得奇形怪状。二人不暇细看,觅到了升降梯所在,乘至四层楼上,有侍者指引他们到靠外滩一处统间中,算是华商特座。这地方与西人大餐间隔绝,布置得呈然清洁,究不如西人一方面华丽,日间吃客甚少。二人拣临窗一张圆桌上坐下,侍者送上菜单。俊人看了一看,笑问文锦可识?文锦笑说:“我自出娘胎也没识过。”俊人向侍者道:“你照单搬上来罢,我们识不了这劳什子的字呢。可怪他们既称华商特座,为什么又把外国字来哄中国人呢?”侍者笑了一笑,自去搬菜。俊人便问文锦有何话说?文锦先长叹一声,然后滔滔不绝的讲出一大篇话,俊人听了不免替他代抱不平,连说岂有此理,光天化日之下,竟有这种无耻小人,若不重重办他,天理何存,风化安在,看官,你道文锦说些甚么?俊人听了为何要动气?这件事少不得仍要做书的细细交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