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不再与白大块头多话,就此跑了出来,花三块钱在后马路打了个野鸡,回去非常得意,次日便高高兴兴的上学堂读书。他两位同学钱有余、黄百城二人,见了他都十分欢迎。因他们自那夜在戏馆中遇见小芙带领何奶奶在彼看戏,仿佛倩影亭亭,至今犹深印在他们脑子内。不过有余喜欢嘴里说,百城却在肚中做工夫,面子上装出一股道学先生气派。为着这个事,二人闹过一回意见。此时见小芙去了,都欲打听他前夜的女人,究竟是那一条道路,明晓得小芙说的亲戚,乃是一句推头,不足为凭,然而这不过他们心理,场面上有余却欲瞒过百城,不令他知道,自己向小芙打听这件事。百城也欲背着有余,探问小芙,恐他知道了要说自己假正经,岂不坏了多年道学的好名誉。因此课堂上,三人当面,绝口不提。及至休息时,百城一转背,有余抓住小芙,苦苦相问,一定要他说出那夜所同的女人,来踪去迹。小芙掩饰不过,又值自己正衔恨何奶奶,拔了他短梯,暗想告诉告诉别人,坏坏她名誉,也是好的。因将自己与何奶奶的交接,从实说了。讲到何奶奶偷了他一百元钞票,回转江西,有余不觉失声叹息,正欲加一句批评,恰巧百城来了,有余不便再讲,对小芙歪歪嘴,走了开来。百城见小芙单只一个人,不觉心中大喜,上前尊一声小芙兄,小芙回言:“百城兄,何事见教?”
百城素没同他们讲过戏言,一时倒不点难以为情开口,期期艾艾了一阵,方说:“你多天没到学堂中来了,可知有余那厮,大讲你的坏话么?”小芙惊问他讲我什么坏话?百城道:“便是那夜戏馆中,你陪着一位女令亲,他硬说这不是你的亲戚,一定路道不正,逢人告诉。我替你大抱不平,同他大闹之下,几乎鸣鼓攻之,他方不敢肆其如簧之口焉。但你这令亲,不知姓什么,家住哪里?可能许我一登龙门,则身价十倍否?”小芙听了,暗想原来你也要打听这件事,却如此远兜转讲话。平常你惯充道学先生,张口说人长,闭口道人短,今天我倒要寻寻你的开心了。因道:“你要见她么?这个容易,今晚我便要到她那里去的,你若有兴,同去好不好?”
百城大喜,问在那里相会?小芙约他到一爿茶馆内,这夜百城果早早在彼等候。小芙会着他,也不同他说明,径带他到后马路昨夜相与的那个野鸡家中。百城到了里面,已有个几分明白,对小芙说:“这不是夫子所谓山梁之雉欤?你我不做贾大夫,来此何为?”小芙道:“实不相欺,前晚所说的亲戚,并非真话,其人便是此地鸨母,现在出门去了,你看看她的妹子好不好?”百城将信将疑,听小芙这样说,便举目对那野鸡观看。那野鸡见百城很像是个乡下财主,也有意对他飞了一个媚眼,不由百城骨软筋酥,心房乱跳。正是:荡人魂魄无如色,快我心肠惟有钱。欲知后事,请阅下文。
第七十四回染毒疮小偿风流债播丑声大贻名教羞
讲百城平日,算得是少年老成之人,因何见了一个雉妓,便如此倾倒?其中也有一层缘故。因他父亲黄万卷,乃是有名的道学先生,素讲究诗礼传家,把百城自幼就关闭在家,教他读书。父子两个,同冶一炉,因此百城的举动,也大有父风。本来万卷不赞成新法学堂,想把一肚皮才学,传给儿子,令他日后成一个大国文家,设帐传经,满门桃李,岂不与古夫子杏坛设教,弟子三千,后先媲美。无奈教育部新出章程,做教员都要有毕业文凭。他一想自己才学虽好,无奈毕业文凭,必须要学堂中发给,自己不能杜造,若再不让儿子进新法学堂,只恐日后这条章程实行起来,百城虽有满腹经纶,其如英雄无用武之地何,岂不耽误了儿子的前程。因此万不得已,始教百城进学堂读书。
百城也同他老父一般意思,自以为我辈才高八斗,学富五车,到这学堂中来,无非为瞧一张毕业文凭份上,讲资格,我比那班唱山歌和教体操、只考究立正开步走的先生,高得多呢。所以他连教员都瞧不起,同学朋友,更不必说了。惟有钱有余是他父辈之交,故还比众投契,一班同学,见了他这副板板六十四的尊容,都各有些惧怕,便是有余也不敢十分同他亲近。因他熟读四书,知道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,他把世人都当作子路,往往当面道人短处,不管人面子上下得落下不落。大家知道他有此脾气,见了他都要退避三舍。故而百城同学虽多,他竟格格不入,独树一帜。每日散了学也没人招呼他游玩。回家同老父万卷,在时习书屋中研究圣贤之道,古时孔子窃比周公,万卷每窃比孔子,然而百城却不敢窃比伯鱼,因恐性命不保的缘故。同学知其如此,背后都唤他世袭道学先生。
但道学二字,原本是无声无臭的东西,必须有人非礼勿视,非礼勿言,非礼勿行,于是乎旁人方知这是道学之流。不过其人心中,究竟欲言欲行欲视否,或者背人言之行之视之,那也未为不可,而且也未必能稍损他道学之名。故道学云者,皮毛而已。百城年仅弱冠,血气未定,受了他父亲的传染病,自成一种古怪脾气,人都当他道学,其实还去道学远得很呢。也常听父亲讲,书中自有颜如玉,书中自有黄金屋,因此买了许多书,看来看去那有颜如玉的踪迹。将他读书的一颗热心,冷了许多。恰巧他父亲这几天,到女学堂中去代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