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名唤黄万卷,是旧学维持会会员,晓得他学问一定很深,因此不敢同他多讲,深恐自己学力不济,露出马脚。这天吃罢晚饭,仍到醒民社做戏。当夜未见娘姨来报凶信,心中颇为自慰。同伴中也没人知他出了这桩大事,王漫游还向他取笑,问他公馆里奶奶一向身子可好?吴美士道:“你也莫说别人了,自己近来不是也有个什么奶奶吗?”漫游瞪了他一眼,彼此一笑。美士做罢戏,仍回百城家过宿。次日足不出户,在百城家书房中躺了一天。晚间因有朋友在荔香园请客,不去恐人动疑。挨到上灯时分,才步行出城,雇车到四马路荔香园广东菜馆。漫游、天孙等先在,见了美士,笑说少爷来何迟也,莫非被公馆中奶奶绊住了,走不出吗?美士顿足道:“你们两个,一见面就同人取笑,是何道理?”漫游等见他发急,便不说了。美士坐不多时,忽然有个堂倌进来说:“那一位是吴美士先生?外边有人找他呢。”
美士大吃一惊,暗道:“坏了,这一定是俊人派来捉我的,我命休矣。唉,不料我吴美士落拓半生,只因爱吊膀子,得此结果。”一阵心酸,险些儿流下泪来,料想出去一定吃捉。倘不出去,他们未必肯轻易放过。如若闯进来,将我一把抓去,当着大众面前,这台可坍不下,不如爽爽快快自己出去为妙,保得硬着头皮随那堂倌出来,两腿搬动时,好似有千斤之重,心中自忖来人中徐阿珊一定在内,还有几个无非是外国包打听,三道头巡捕等辈,见面之后,料无别话,只消套上手铐,随他们走咱罢了。一到外面,暗暗说了声惭愧,原来来者不是别人,却是无双的梳头娘姨。你道那梳头娘姨因何寻到这里?她早上奉了无双之命,到醒民社找寻美士,因时候太早,戏馆中只有两三个茶房和值台人等,有的刚起来没卷铺盖,有的还高卧在戏台上。娘姨问他们,可知吴美士先生耽搁何处?众人见她是个女人,都有意同她玩笑,说你找他则甚?娘姨回说,有要紧事。众人道:“你告诉了我们,少停代你说罢。”娘姨道:“不能对别人说,非得面见不可。”众人笑道:“既如此,你等着罢。”
娘姨等了一会,见他们各做各事,嘻皮笑脸不住的瞧她,急道:“你们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呢?”众人笑道:“早得很咧,大约等到夜间八九点钟,他来做夜戏时,你就可以同他面谈了。”娘姨怒道:“我问你们,他耽搁在什么地方,谁说在此等他,人家有极要紧的事,你们寻什么开心呢!”众人笑道:“原来如此,你为何不早些说,他耽搁在城里。”娘姨道:“城里什么地方?”众人道:“城里就是城里,还有舒适地方,你向城里去找便了。”这几句话譬如不说。娘姨赌气,跑了出来,寻到昨天美士歇出的那个娘姨,问她美士城里可有什么亲戚?她道:“听说三牌楼地方有一门亲戚,不知姓什么,还不知美士是否在彼。”
娘姨听说,当时雇车进城,在三牌楼找寻许久,毫无踪迹。没奈何重复出城,找到美士的车夫,问他平日可曾拖美士进城?到过什么地方?车夫回说:“城里到过的地方很多,一时记不清楚。昨儿听他叫黄包车,好像说是西门。但西门城内,从未见他有什么去处。你到西门去寻,或能遇见,亦未可知。娘姨听了他的话,果然到西门城内,大街小弄跑了半天。试想无名无姓,从何找去,仍跑了一趟空。她自早上九点钟出来,饭也没吃,看时候已交下午四点多钟,心知姨奶奶在家等得慌了,但找不到美士,如何复命,不得已再到醒民社戏馆,那时来人渐多,内中有几个诚实的,告诉她,美先生,住在盆汤弄桥德安里。娘姨道:“那是以前住的地方,昨天已搬出去了。”
众人道:“如已搬出,可就不知道咧,便今儿晚某人在荔香园请客,昨天我见知单上也有他的名字,你到那边去找罢。但他去不去,我们可保不定的。”娘姨不知荔香园在哪里,问明白了,找到四马路望平街口,见有爿广东菜馆,还不知是否荔香园,央一个识字的看过不错,见时候尚早,料美士还不曾来,便在门口站了一会,果见美士坐车来了。娘姨本欲上前招呼,恐路上人多不便,待他先走进去,然后入内,叫一个堂倌,唤出美士。美士见了娘姨道:“你怎知我在这里?”娘姨便把各处寻到的话诉知,美士啧啧连声说,我果然住在西门内某处,一个姓黄的朋友家中。娘姨道:“某处我连走过两趟,因何不曾见你?”美士笑道:“我在里面,你在路上,如何得见,但不知究有什么大事,如此急法?”
娘姨见左右人多,拖他走到僻处,将奶娘的报告,如海设计要把他当作乱党等情,一一向他说了,美士吓得面色改变。娘姨又把无双教他不可到戏馆中去,此时只可躲在城中,听候消息,再图设法等语告诉了他。美士连连点头,娘姨又教他写了明白住址,才回家复命。美士素知俊人是能说能行,极有势力的人物,既与我作了对,上海租界,万万不能插足,除却开码头,别无他法。但外埠唱新戏,既不如上海适意,又无包银,天天做拆账生意,好时或能拆得一二元,若在生意坏的当儿,每天只有百十文进款,连包饭费也不够,如何过得日子。若要改行,自己除一张老面皮以外,别无长技,真所谓文不能测字,武不能卖拳,作何了局,心中好似刀割一般。回到里面,主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