肃客入座,美士此时虽有山珍海错,摆在面前,那里能下咽,便推说肚痛先走。又托漫游代为告假数日,自己急忙忙坐车进城避祸。那王漫游当美士被人叫出之时,情知有异,暗暗跟随在后,见他与一个娘姨打扮的人讲了一会话,因距离太远,听不清楚。少停美士回来,便心神不定,托故逃席,还教他在社长处代告几天病假。他不知美士出了滔天大祸,因此转错了一个念头,以为美士一定被情人派娘姨来叫了回去,心神不定,大约是情人有病,告假数日,可以亲身服侍。看他们如此恩爱,真令人可钦可羡。自己近日,在戏馆中虽然得了个意中人,但是还未登堂入室,讲了几次话,也都是敷衍浮文,并没体己贴意的说话。看那人举止很为豪华,料想不弱于美士那个。此时不取,更待何时。况且天敏、天孙等人,都是色中饿鬼,膀子大王,见了美妇人,便和狼虎一般,偶一大意,定被他们抢去。常言一失足成千古恨,事不宜迟,今夜必须约她一个地方相会,然后再带她去宿旅馆。待事成之后,便不怕别人剪边了。主意既定,这夜登台做戏时,留心向四下瞧看,果见他意中人坐在第一排包厢内,两只水汪汪的眼珠儿,一转也不转的钉着自己。眼光门处,对他微微一笑。这一笑笑得漫游骨节酥麻,心神荡漾。完场后,连粉也不及拭净,即忙换好衣服,走到前台,站在那女的包厢后面。
那女的明知背后有人,故意眼望着戏台,连头也不回,只顾看戏。漫游立了一会,见那女的并不看他,心中未免着急,连连咳嗽,仍无效验。只得壮着胆子,跨进包厢,在她后一排坐了,身子向前一凑,轻轻问了声今夜可是一个人来的吗?那女的听说,回头一看,嗤的一声,把手帕掩住口笑了。漫游也和她笑着,重问一遍,那女的笑道:“你方才明明在戏台上,眼睛一霎,怎的钻到人背后来了?”漫游道:“我已完了场咧。”那女的道:“此时有什么时候了?”漫游道:“大约十一点半咧。”那女的道:“我要回去了。”漫游道:“你一个人来的吗?”那女的假意含嗔道:“一个便怎样?”漫游笑道:“倘是你一个人来的,我意欲送你回去。”那女的笑道:“谢谢你,我自己有马车,可以回去。你这人眼睛乌溜溜的,我知道你不怀好意呢。”漫游笑道:“罪过罪过,辜负人家一片好心。你明儿再来看戏吗?”那女的道:“不来了,这几天已看得厌烦极咧。”漫游一想明儿不来今天更不能放松,便说:“今夜我请你到大马路新闻的美奇糖果店,吃外国点心好不好?”那女的回说夜深了,不去。漫游道:“如此明天请你一枝香吃大菜可去?”那女的道:“这倒可以。明天什么时候?”漫游道:“七点钟何如?”那女的道:“你若去得迟了,我在番菜馆等你,很为讨厌,还不如你先在附近茶馆中等我,我到七点钟时候,一定到茶馆中寻你,如遇见了你,一同去吃大菜,否则我自回家去,免得上你的当。”漫游道:“这更好了。一枝香附近的茶馆,便是蕙芳楼何如?”那女的道:“就是,你莫失约,我去了,你也休得再跟我的梢。前几天被你一跟,外间已有人说坏话,险些儿被我家少爷知道,快知趣些罢。”
漫游诺诺连声,果然立定脚跟,看她走了出去。那女的临下楼时,又回头向他一笑。漫游心花怒放。次日饭后,漫游先去洗澡,剃头,修面,将夏士莲雪花粉,浓浓的涂了一脸,对镜自照,觉得雪白可爱,又换了一身新衣服,拿了块新手帕,又到洋货店内,花三角小洋,买了瓶香水,倒了半瓶在手帕上,戴上外国小帽,金丝边眼镜,又寻了只绿锡包香烟纸壳,化五十文钱买一盒强盗牌纸烟,都倒在绿锡包壳子里,预备停当,才兴致勃勃的到蕙芳楼泡茶守候。此时正日落西山,黄昏时候,茶馆中日市已散,夜市未上,故此茶客很为稀少。靠里一只桌上,有几个短衣窄袖,像是下流社会中人模样的,围坐吃茶。见他进来,一齐回头瞧他。漫游并不在意,得意洋洋的独坐啜茗。又唤了个卖报的过来,拣了几张小报,随意阅看。见满纸琳琅,不是品花,便是谈戏,要找游戏文章和稍能雅俗共赏的著作,一篇都没有。暗说近来的小报,也太容易了,自己不须动笔,只要东抄抄,西袭袭,便算是一张报,无怪近来看的人越弄越少了。又见专电栏内,载着一条,是新剧家颜天孙、王漫游、吴美士等,昨晚往荔香园赴筵。暗想这大约是天孙投的稿。又见贴后一条,便是新剧家王漫游,昨夜乘车过四马路。漫游看了,忍不住好笑,说:“这位主笔先生的心思也太好了,往荔香园赴筵,自然走四马路经过,亏他如何想得出来。但这种事情,也要登报,怪道有人同我说,你们新剧家,每天吃几碗饭,疴几堆屎,若能记着,将来都是小报上的好材料呢。”
又看到一张专门谈戏的报上,有一段评麒麟童的打严嵩,说麒麟童扮的是海瑞。漫游纳罕,暗道打严嵩这出戏内,未闻有海瑞这个角色,怎的麒麟童扮起海瑞来呢?仔细一想,才知道这位主笔在做戏评之前,一定看过大红袍小说,知道海瑞与严嵩作对,故此把打严嵩内的邹应龙,认做海瑞,心中暗暗好笑。看罢了报,已七点钟将次敲了,茶客渐多。那一桌短衣人中,又来了几个穿长衣的,漫游忙整一整衣襟,走到着衣镜前照了一照,在洋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