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到底想想,勿论贡、监、生员,咱先打算一番,也不负了皇上求贤的圣恩。”乔龄道:“这绅士中,也难得十全的。若十来年人人说好的,只有不几个人。——等我想想。”想了一会,说道:“秀才中有个张维城,号儿类村,是个廪生,今年该出贡了。他平素修桥补路,惜老怜贫,那人是个好人。前日他不是还送咱两本《阴骘文注释》?那个人再没个人说他不好。”东宿道:“前日他送《阴骘文》来时,我见了,果然满面善气,但未免人老了。寅兄你再想几个。”乔龄又想了一会,说道:“还有一个程希明,他的学问极好,做诗、做对子,人人都是央他的。他也挥金如土,人人都说是个有学问的好人。只是好贪杯酒儿,时常见他就有带酒的意思。”东宿道:“如此说人是极好的,但好酒就不算全美了。”乔龄道:“东乡有个秀才,叫林问礼,他本来有一只眼红红的,他母亲病殁,他就哭的把一只眼哭瞎了。”东宿道:“这算是个孝子。但眇一目,如何陛见?待异日一定举他孝行,叫他沐那赐帑建坊的皇恩罢。”乔龄道:“秀才中再没有人人都夸的。”东宿道:“寅兄再想。”只见乔龄把手指屈了一回又一回,口中唧唧哝哝的打算,忽然说道:“忘了!忘了!这城东北黄河大堤边,有个秀才,叫黄师勉。兄弟两个,有一顷几十亩地。他哥要与他分开,他不愿意,他嫂子一定要分。他哥分了大堤内六十亩地,他分的也不知在那个庄子上——前日他们也对我说过,我忘了庄名。前五、六年头里,黄河往南一滚,把他哥的地都成了河身,他哥也气的病死了。这黄师勉把他嫂子、两个侄子,都承领过来养活,只像不曾分一般。前日我做生日时节,满席上都说他这宗好处。这人极好的品格。”东宿叹口气道:“如今世上,断少不得的是这个钱。这黄师勉不论产业,抚养孀嫂孤侄,也就算人伦上极有座位的人了。但只有五六十亩地,如何当得这个保举哩?”乔龄道:“可也是哩。别的没人了。”东宿道:“就我所见,前日谭忠弼席上,那个娄某像是个正经妥当人。”乔龄道:“不说起他来不恼人。他原是北门内一个庄农人家。他进了学,考了几个一等,东乡有个门生叫李瞻岱,就想请他教书。他偏自抬身分不肯去。李瞻岱来学中备了一份礼,央前任寅兄与我说:‘二位老师,一言九鼎。’谁知娄昭不肯去也罢了,他还推到他哥身上,说是他哥不叫他去。既不出门教书,如何又成了谭宅先生?所以前日在席上,我没与他多言,寅兄你是不觉的。只是我是个忠厚老师就罢了。”东宿道:“或者娄某不愿意与李瞻岱教书,或是别有隐情,寅兄也不必恁的怪他。这也不说。到底这圣旨保举的事情,毕竟怎么办法?要上不负君,下不负知人之明才好。寅兄你再想想贡、监中人。”乔龄道:“监生们都是好与堂上来往的,学中也不大知道。若说贡生,这拔贡就是沈文焯、谭忠弼,一个府学、一个县学。副榜贡生是孔述经,上科又新中了一个赵珺。谭、孔是寅兄见过知道的。沈文焯也是个极好的人,他儿子沈桧,也进了学,才十七八岁,自己不能保养,弄出一身病来,送学时也没到,过了十来天,就送来一张病故呈子。他如今思子念切,也难保举他。赵珺中副榜,才十八岁,听说他门儿不出,整日读书哩。太年轻,也去不的。”东宿道:“看来还是谭忠弼、孔述经罢。”乔龄道:“待祭祀时,看秀才们怎么举动,咱心里只商量个底稿儿罢。”
且说过了些时,到了丁祭。五更时,荆堂尊,周、陈两学师,汪典史,俱各早到。合学生员齐集,各分任职事。正献、分献已毕,周、陈同邀荆堂尊明伦堂一茶,荆堂尊道:“本当领二位先生的教,弟还想与众年兄商量栽树挡黄河飞沙压地的事,不料西乡里报了一宗相验事体,回衙就要起身,改日领教罢。”送出棂星门,荆公上轿而去。汪典史也一揖上马随的去了。
二位学师回到明伦堂,银烛高烧,众生员望上行礼,二老师并坐。这书办单候点名散胙帖,将生员花名册放在面前。东宿道:“且慢。”因向众生员道:“今日年兄们俱在,有一宗关系重大最要紧事,商量商量。昨年喜诏上覃恩,有保举贤良一条,正是学校中事体,如今延了多时,尚未举动。昨日堂尊有手札催取,再也延迟不得。今日群贤毕集,正当‘所言公则公言之’。”只见众生员个个都笑容可掬,却无一人答言。东宿又道:“开封为中州首府,祥符又是开封的附郭首邑,这是断不能缺的。况且关系着合县的体面,合学的光彩,年兄们也不妨各举所知。”只见众秀才们唧唧哝哝,喉中依稀有音;推推诿诿,口中吞吐无语。乔龄道:“喜诏初到时,到像有个光景,如何越迟越松。”原来秀才们性情,老实的到官场不管闲事;乖觉的到官场不肯多言;那些平素肯说话的,纵私谈则排众议而伸己见,论官事则躲自身而推他人,这也是不约而同之概。
且说秀才中程希明,见不是光景,遂上前打躬道:“这宗事,若教门生们议将来,只成筑室道谋,不如二老师断以己见。老师公正无私,人所共知,一言而决,谁能不服。”这周东宿是将来做黄堂的人,明决果断,便立起身道:“我到任日浅,无论品行不能尽知,即面尚有许多未会的。但到任之后,这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