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万望谭爷,本城主户,自有挪山之力,即令不欠舍弟的,还想去府上借一借哩。省城字号家甚多,千万挪移挪移。”谭绍闻道:“一客不烦二主。现在我已出约卖宅子卖地,怎肯向别客户另起炉灶哩。况且一时不能寻的来。”
王纬千道:“出约卖地,那是有年无日的事,弟是万万不能等的。”谭绍闻道:“既是不能等,我也就没别的办法。”王纬千向王经千道:“这是你相与的好主户,叫你拿着财东家行李胡撒哩!像你这样没材料,还在大地方装客商哩,只可回咱家抬粪罢。”王经千道:“谭爷看呀,若说没银子,像是不能行的。”
谭绍闻此时是个急人,况且世故渐深,也不是书生腔儿,回言道:“王爷,我是出息揭你的,一天还不到,有一天的利息,不是白拖拉的,休要恁的苦逼!口口声声不赖你的债,待我有了清白你,为甚的勒限窘人?”王纬千道:“不是愚弟兄们勒限逼你,只是我的事急。”谭绍闻道:“你的事急,是你的事。当初咱两人原不曾见面。”王纬千道:“休说这话。我们是同胞兄弟,领的是一付本钱,北京、云南、湖广湘潭、河南开封是一个泰和字号,怎说咱两个没见面?”谭绍闻道:“我也不管你这话。就是一个字号,你又不曾遣上牌来,发上传单来,说北京货到河南,某日要银天。就是朝廷皇粮,也是一限一限的征比。何况民间私债?总是等我的事办妥,那时不欠不让,何如?况你说过,俗话说‘要的有,要不的没有’。我一时没有,您有法子您使去就是,告在官府,行息的账,官府也不能定期勒追。”
谭绍闻一面说着,一面起身就走。王经千弟兄两个也无可答应,也只得起身相送。到了门口,王经千道:“家兄性急,言语戆些。谭爷不必挂心,日后慢慢商量,天下没有过不去的事。”谭绍闻回头道:“聆教。”彼此不悦而散。
谭绍闻路上想道:“我一向吃了软弱的亏,竟是硬着些儿也行得。”
呜呼!谭绍闻,你又错了。正是:
欠债速迟总是要,只争还早与还迟。
第六十七回 杜氏女撒泼南北院 张正心调护兄弟情
却说谭绍闻负债累累,家业渐薄,每日索欠填门,少不得典宅卖地,一概徐偿。还完的商家,一笔勾销,包裹银两而去,固是欢喜不荆未偿的客人,拿着账簿争执不依。全不动分毫的,更是吵嚷不休。自此谭氏光景,竟是由夏徂冬,由泰入否。
当此一时,夏天过去,冬景渐来,正是深秋之候。蒲黄柳脱,蛩哀螀怨,真乃“悲哉,秋之为气也”!
谭绍闻终日在家,愁闷不已,措办无术。一日,正在楼下与母亲王氏商量典当市房话头,忽听德喜儿说道:“南马道张大爷在后轩等着说一句紧话。”谭绍闻只得走到碧草轩。却见张类村老先生站在轩上,说道:“老贤侄快来商量一句话,行也不行?”谭绍闻急急上前作个揖,说道:“老伯纳福。”张类村道:“避祸不暇,那得还有福哩。”绍闻道:“老伯请坐说话。”张类村道:“站着说罢。我问你,当初惠先生住的那攒院子,闲也不闲?”绍闻道:“闲着哩。”张类村道:“我方才过来见门儿锁着,门屈戌上边有你一个小红封签儿,自是闲房无用。我要赁下,住一家小人家儿。你愿也不愿?”谭绍闻道:“什么人家,老伯说明,才好商量。”张类村叹了一声道:“一言难荆原是第三房下,在家下各不着,我也再没个法子。因此想起老侄这里房院宽绰,赁一处院子,叫我这一点根穰儿保全残生。不过跟随一个老仆,一个老妪做饭,我供米供柴,万般都不敢起动着老侄。至于赁价,也不拘多少,随在老侄酌度。”谭绍闻正急时,得此一段话说,遂说道:“小侄何妨卖与老伯。”张类村道:“勿图人之财产,《阴骘文》言之。那事我断不做。当日我与令尊先生,何等至交,今日我在老侄手里买宅子,叫我何以对令尊于九泉?叫我何以在文昌面前烧香?”谭绍闻道:“老伯既不肯买,就当下这院子亦可。实不瞒老伯,小侄近况着实手紧,索讨填门,毫无应付。老伯若念世交之情,就以卖价写成当约,待小侄转过气儿来,备价回赎。老伯事体及小侄事体,两下里都妥当。”张类村道:“这个还可商量。你引我就去惠人老先住的院子看看。”绍闻唤人取钥匙开门,二人同到那院里一看。房屋也甚坚固,只是烟熏的墙壁黝黑,院内砖头堆积可厌。这正是当日垒门护茅姓戏箱的旧砖头。张类村指着一个过道道:“此中可做中厕,即以此砖砌个墙影影身子便好。少时我叫舍侄与你商量。今日全得力的是这个舍侄。这舍侄前日取了一等第三名,开了廪缺,他也补不起。我替他拿出银子补了廪。我这舍侄见我有这个小儿,恐遭二房下毒手,每日便如做了巡绰官一般。全不像东院宋得明的侄子,只怕他叔得了晚子,他就过不成继。全不知亏损了自己阴骘,将来还想亨通么?”
话未了,只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,提着马鞭子,跑来说道:“爷还不回去么,家里吵的天红了!南院我大叔要打杜大姐哩。爷咱走罢,马在外边门限上拴着哩。我那一处没寻到呢。”
张类村出门就走。谭绍闻道:“还不曾献过茶。”张类村也不顾答应。那小厮说:“爷,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