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家空院里叫回来的。孝移看见,一来恼王氏约束不严,二来悔自己延师不早,一时怒从心起,站起来,照端福头上便是一掌。端福哭将起来。孝移喝声:“跪了!”王氏道:“孩子还小哩,才出去不大一会儿。你到家乏剌剌的,就生这些气。”这端福听得母亲姑息之言,一发号咷大痛。孝移伸手又想打去,这端福挤进女人伙里,仍啼泣不止。孝移愈觉生怒。却见王中在楼门边说道:“前院有客——是东院郑太爷来瞧。”
原来郑家老者,傍晚时也要照看孙儿同睡。月色之下,见赵大儿叫端福儿有些慌张,恐怕来家受气,只推来看孝移,故此拄根拐杖,提个小灯笼儿,径至前厅。王中说明,孝移只得出来相见。叙了几句风尘闲话,不能久坐,辞去。孝移送出大门而回。
大凡人当动气之时,撞着一番打搅,也能消释一半。到了楼下,将王氏说了几句,又向端福儿,将丹徒本家小学生循规蹈矩的话,说了一番。赵大儿摆上晚馔,孝移略吃了些儿。前边车户晚饭,王中、阎相公料理,自是妥当。孝移安顿了箱笼,夜已二更,鞍马乏困,就枕而寝。五更醒来,口虽不言,便打算这延师教子的一段事体。正是:万事无如爱子真,遗安煞是费精神;若云失学从愚子,骄惰性成怨谁人。
第二回 谭孝移文靖祠访友 娄潜斋碧草轩授徒
话说谭孝移自丹徒回来,邻舍街坊,无不欢喜,有送盒酒接风的,有送碟酌洗尘的,也有空来望望的。总因谭孝移为人端方正直,忠厚和平,所以邻舍都尊敬亲就。谭孝移也答些人情,巾帕、扇坠、书联、画幅,都是江南带来的物端。
又一日,有两个人抬了架漆盒儿进门,王中告于家主。揭开盒儿一看,无非是鸡、鸭、鱼、兔,水菜之类。拜盒内开着一个愚弟帖儿,上写着张维城、娄昭、孔述经、程希明、苏霈。
抬盒人道:“五位爷刻下就到。”谭孝移吩咐王中,将水菜收了,交与厨上作速办席;赏了抬盒人封儿,打发去讫;作速排整碧草轩上桌椅炉凳,叫德喜儿街上望着:“五位爷到时,不必走前门,即邀到后书房内。可从东胡同过来,我在后门等候。”
不多一时,果见五位客从胡同进来。谭孝移躬身前迎,五位逊让进门。到轩上,宾主叙礼坐下。献茶毕,孝移躬身致谢道:“诸长兄空来一望,己足铭感,何必赐贶!”五位道:“远涉而归,公备水菜局软脚,恕笑。”孝移道:“不敢当的很。”
叙罢寒温,说些闲话,无非是江南风土之佳,舟楫风波之险等语。少顷,又叫德喜儿将所捎来祖上的书籍,及丹徒前辈文集诗稿,大家赏鉴。都道:“孝翁阀阅著族,早已知学有渊源,今日得读尊先世遗文,弥令人钦仰。”孝移逊谢不迭。坐间,看诗的看诗,看文的看文,有夸句调遒劲的,有夸文致旷逸的,也有夸纸板好的。互相传观,须臾傍午,只见德喜儿抹桌排碟,大家掩了书本。谭孝移执杯下酒,彼此让坐,一桌是张类村首座,娄潜斋次座,苏霖臣打横。一桌孔耘轩首座,程嵩淑次座,孝移打横作陪。这些觥筹交错的光景,不必细述。
酒至半酣,孝移一事上心,满斟一杯酒儿,放在娄潜斋面前,说道:“我将有一事奉恳,预先奉敬此杯。”潜斋道:“有何见谕,乞明言赐教。”孝移道:“今日说明,显得弟有不恭,待异日诣府面禀。”苏霖臣在旁插口道:“谜酒难吃,若不说明,我先替潜老急的慌。”孔耘轩道:“你我至交,明言何妨?”孝移道:“但求潜老后日在家少等,我并恳耘轩同往。”潜斋道:“须择弟之所能,万勿强以所难。但今日明言为妙。”孝移道:“不是难事,只怕潜老不肯。”这程嵩淑酒兴正高,拦住大笑道:“众秀才请脱措大故套,且把谭兄高酒多吃一盅罢。谭兄总不是叫娄兄上天摸呼雷。”孝移亦笑道:“正是的。”又叫重斟前杯,说了许多闲散话儿。真正酒逢知己,千杯不多。日已西沉,大家起席。吃完了茶,作辞起身。孝移送出胡同口道:“娄孔两兄,不必再订,只求后日在家少等,弟必诣府请教。”娄孔同声道:“恭候就是。”程希明道:“今日酒是畅饮,话却闷谈。孝老从不曾有这个哑谜。”宾主俱各大笑,相拱而别。
过了两日,正是前日所订之期,孝移吩咐王中,饭后时,叫车夫宋禄套上车儿,再到账房问阎相公讨十数个眷弟帖儿,街上回拜客。王中料理已妥,夹着护书儿,到楼下请上车。孝移又叫拿出一个全帖,放在护书内,出街升车。叫王中将帖儿预先投递,凡前日来赐光的,俱投帖答拜。一路上都说失候。
车上又叫王中:“你坐在车头里,到文昌巷口,拜孔爷去。”
须臾,到了文昌巷孔宅,下车。孝移直进大门,孔耘轩整衣不迭,出来相迎,请至一小书房内。彼此称谢已毕,孝移道:“前日相订,惟恐大兄公出。”耘轩道:“前见孝老出言郑重,必非闲散事体,焉敢负约。”孝移道:“多承光之甚。只如今要上潜斋家去,并邀同往。此地离北门约有三四里,乞一茶之后,登车同去,何如?”耘轩道:“到底是什么事央他,你也叫我知道。”孝移道:“我的意思,是为小儿已七八岁了,早就该上学,因一向自己溺爱,耽搁一年。我想娄潜斋为人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