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,小香只是哭。月仙执着小香的手放在脸上,说道:“你不要急,人生一世,就是我和你偕老,也要死的。我现在这年纪,死了你譬如没有认得我,千万不要想我。你父亲的话,也是为你要好,总要听他。
不过月红,你必定要照应他,你若听我,我死了比活着都安乐呢。”小香揩着泪说道:“你不要说了,我的肠已经断了。”月仙道:“趁我尚有一丝气儿,要把我这心事告诉你。你记着还有一件,你前几天脱在这里着剩的汗衫儿,我没叫他们洗,现在我自己着在身上,我死了就着你的贴肉汗衫去,就算你和我常在一处似的。你莫忌讳,我也有穿污的汗衫前日换了下来,连上年我自己做的梅蝶鞋,我不过穿了两回,是你赏爱的,又有一方泪帕,都包在那个缎包里,放在橱屉之中,你取了去罢。”
小香肝肠寸断,轻轻伏在月仙身上,呜呜噎噎的回气不过来。
月仙怕他伤心过度,也不敢再说,因问吃过午饭没有。小香噎着气不能答,把头摇遥月仙便唤三姐,小香回了气说道:“不要吃。”月仙道:“少吃些,你自己去吩咐他罢。你欢喜吃的糟虾,我昨日又替你糟了一瓶,放在橱里。今日好吃了,你自己去取,取了些放在碟子里,其余仍旧把瓶口塞好,五六天不坏的。”小香道:“你也太费心了,昨日你病里头,还替我做这个。”
月仙不语,泪眼盈盈的叹了一口气。小香便要去请医,月仙不要。小香道:“你一日不请大夫,我一日不吃东西。”月仙没法,只得任他去请。小香遂写了一个字条,命李家妈差人送去,又命三姐安排上饭来,在瓶里夹了几个糟虾,银宝送上一碗麻菇汤,一碗小黄花鱼,一碗咸雪里红炒肉片,一碗胡葱豆腐,共计四碗。盛了一碗金化白米饭。小香命减去半碗,觉得米粒极硬,鲠在喉间休想吃得下,遂将麻菇汤淘了,勉强吃了一半,仍旧剩了一半,不能吃了。三姐前来收去,小香洗丁手,揩了脸。银宝送月仙吃的稀饭来,月仙摇头不吃。小香带哭带劝的求月仙,方吃了几口。忽然心悸起来。小香伏侍他睡下,叫他不要想什么,又恐月仙见了自己又要多说话,心里烦他,便走到外客堂,坐在榻上呆想,一会曹大夫来了。小香接着,略谈了数句,便去诊脉细细切切,审了半刻,看了看舌苔,便到外边来,说道:“这个病很周折呢。”遂立于脉案,开了几味药。
小香问病势究竟如何,曹大夫只是摇头,低低说:“这个人平日用心过度,又要体面,又欠力量,初起病时,尚可望救,现在已是十二分了,须好好防备。我看他这病必有恐吓怔仲,现在这服药吃了,若能免了惊怔或有想法,也须叫他宽心,否则纵有仙医不可救药。阁下也是明理的人,天下百日痨的症,救的很少呢。”说毕一拱而去。小香心中自是纳闷,连忙差人去兑了药来,走到房中,不闻声息,月仙因苦了一回,已睡着了。
小香不敢惊动,仍到客堂,睡在榻上看书。将近上灯,忽听月仙翻身,喊要吃茶。小香急赶进去,老鸨大阿姐也来了。小香倒了一杯茶,给他吃了半杯,仍令合眼睡下,也不多言,摸额上似有些微汗。小香同大阿姐心中略为放心,再到外客堂来。
小香因问绮香园究竟如何,大阿姐道:“生意还好,都是月仙几个熟客,月仙病了。皆月红去应酬,忙得了不得。现在月红一定要来看姐姐,我因还有三个台面,就不许他来,他没去叫,我来张看一趟,大夫究竟怎样说?”小香摇头道:“他也说难,我也没法。”大阿姐自是纳闷。小香又把月仙的话,可以告诉的说了一遍,大阿姐道:“王少老爷,既肯照应,我就把月红送给你罢。但是我没人可靠,须替我想个养老的计较。”小香道:“待我父亲回来,请人和他商量了,再作道理。”大阿姐道:“也好,我等你信罢。”于是吩咐了银宝等几句,遂回绮香园,转瞬已夜,点起灯来。小香亲自料理煎药,不肯假手别人。忽听房里,又叫小香。小香急走过去,问要什么。月仙道:“你在那里?”小香道:“替你煎药。”月仙道:“我不要吃什么药!”
小香道:“方才和你说明白了,你又这样了。”月仙想了一想,也不接口,停了一会又道:“今朝是什么日子?”小香已在外边看药炉,听他说话,又急急进来说:“是九月十一日。”月仙道:“你坐在这里陪我,为何又出去了?”小香没法,唤别人守了药炉,自己陪着月仙。月仙又要喝了一口茶,卧下也不多说,但叹了一口气,一会药已煎好,服侍他吃了。月仙哇的一口,仍旧吐了许多出来。小香闷极,叫三姐来,把吐湿的都换了,又哄他吃了第二遍的药。不过一杯,幸而未吐。月仙道:“我心里有些跳,你陪我睡在旁边。”小香依了他,睡了一会。
银宝来问夜饭,小香低低道:“我吃不下,你们吃罢。”月仙不过怕开口,却未睡着,便道:“你为什么不吃夜饭?”小香道:“我吃不下,停一会再说。”月仙顿一顿又叹一口气道:“你不用心里急,要死总要死,不死总不死。我的话横竖都和你说了,你还是去吃夜饭罢。倘使我的运气好,吃了今朝的药,有转机,你也快乐,你为我饿坏了身子,我想着这个道理,也不安逸,反不如不吃药了。你去吃了夜饭,再来陪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