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一杯,一连就是二三十杯。
此刻是张寅酒后真言,那晓得黄子方已放在意中。谁知黄子方这杯酒却是难吃的呢!正是:
认作金波和玉液,乃同人情与砒霜。
黄子方道:“兄呀,既是祁二娘待你这种恩情,这一条孽藤是万难割舍的了。目下兄朝夕往来,一定是祁中出外公干,剩个空儿,才得暮去朝来,任意欢乐;不然倘他丈夫一时回来遇见,便如何是好?岂不又遭惊唬!”张寅道:“兄但替小弟放心,我那人儿也有安排。若遇他丈夫不在家,将一架花枝插在门旁,以为暗号。又叮咛嘱咐:如来,务要看得明白,见得清楚,不可造次扣门。”黄子方听得这句话儿,拍掌大笑道:“我说祁二娘必有主见!他若不设只个暗号,岂不是鹊桥有阻?故插此花枝,如月老常在门侧耳!妙极(急)妙极(急)!”
他二人在里面说话,不防李连义在外看见张寅进去,看见黄子方关好了门,他一扒扒在芦巴背后,一句一句听得明明白白。暗暗的喜道:原来有这一段故事!早间见他们说话,不料张寅在祁家走动,我闯进去罢!心下又想道:且慢,撞破了他们反不便。只听得里面说:“兄呀,再用几杯,趁早些过去,恐那人等你。”李连义听了此言:我在此等却也无益,何不明早到祁家门首等他便了?”这正是:
暗中密事无人晓,门外偏偏有信通。
李连义回到下处安歇,自然天明在祁家门首等候张寅。这且不表。
再言张寅开口道:“早间兄说有好药酒,到要领教一杯。”黄子方起身到房里,取出一把磁壶,倒下了一杯。张寅吃了一口,觉得甚美,满口馨香,连连称赞道:“好酒、好酒!还要求赐两杯,不知兄可肯不肯?”黄子方道:“说那里话来!当日古人乘肥马、衣轻裘,与朋友共之,何况只两杯酒!”又斟下一杯。张寅道:“酒虽好,不知是何名色?”黄子方道:“你若问此酒,却有来历。是小弟昔日在侯兵部府中,与他令郎相好,他喜寻花问柳,每每临事不济,故请了高明先生秘授此药。内有人参、肉桂、茱萸、狗肾,共有一百余味,都是些珍重之药配成,此酒煎毕一服时,外用苏合油闭瓮,退火四十九日开用。此酒取名为‘闻风醉’。又名‘洞春’,有一夜不辍(辙)之功,推(椎)墙倒壁之力,无论春夏秋冬皆用。所忌者,冷水凉汤即解。当日侯兄费尽若干功夫,小弟取了两瓶来家,已经用去大半,总是相好朋友情分,难以推托。今日祁二娘与兄却正在用他之时,得敬此酒,包管缠绵。”张寅一听,此刻不觉神魂飘荡,似醉如痴,呆呆的想这药酒妙处。又一连吃了几杯,把壶药酒吃了个七、八之数。本来这酒其性大热,再者张寅身子虚弱,又多用了些,自觉按耐不住,潮潮的酒性发作,人事昏溃,一交倒在榻儿上睡去,就和死去一样。
黄子方见张寅已经大醉,呼声不止,他即转身带上了门,急急赶到祁家门首。此刻也变一更时候,果见门外有架花枝插着,心想:张寅之言不差,定然他丈夫不在家下,待我大胆扣门而进。邓氏闻得扣门,即便前来开门,说道:“为何今晚此刻才来?哄我守到这半日。那李妈与小桃都也睡了。”黄子方听他说话,并不回言,往里面直走。邓氏随关了大门,往家里而来。灯光之下,看见天井里站的是个生人,心下着惊道:“你这个人好生无理!黄昏夜晚到此何干?”黄子方道:“祁二娘,你是个明白人。是你那心上的人叫我来的。”邓氏暗暗的恨道:“张寅呀张寅!我当你是个有情君子,却原来是个无义小人!我与你私下往来,岂可声张外面?”真可谓:
痴心女子千千万,负义郎君万万千。
黄子方与他拉拉扯扯,邓氏那里肯依!忽见那:
灯光闪闪,惨雾迷迷,阴风飒飒,杀气腾腾。
忽然一阵怪风,将灯儿吹息。邓氏到房取火点灯,黄子方悄悄溜进房中,躲在梳桌底下。邓氏并没有看见,忙忙取了火,点起灯来,出外一照,不见踪迹,心下越加害怕。取着灯进房,忽见黄子方坐在床边上面,邓氏说:“你这个贼,好大胆!人家内室,还不快快出去!如若不走,我喊起邻居,只怕你性命难保!”黄子方原是舍命而来,那肯干休?将邓氏扯扯拉拉。正在那里胡缠,忽听得外面扣门之声。
你道外面扣门是谁?却是祁中回来。自从那日醉后回家,见了米桶内脚印形迹,已参透机关,就里用了个降骜之计;今日回来,专为邓氏之事。此刻已交二鼓,只见门上插一架花枝儿。祁中心下暗恨道:“只个一定是这淫妇与那狗男女做个暗号,今晚必在家中。此刻我看你往那里走!”怒气冲冲,掣刀在手,忙忙慌慌扣门。不知谁来开门?邓氏与黄子方二人性命如何?且听下书分解。
第二十八回 假冒名贪淫<原为“奸淫”,从目录改>被杀 幸漏网奔走无门
词曰:
世事犹如春梦,人情薄似秋云。不须计较苦劳心,乃事原来有命。幸遇三杯好酒,况逢一朵花新。片时欢笑且相亲,明日阴晴未定。
这首闲词且自按下。
单讲祁中站在门外,手执锋芒利刀,等候开门。守了一会,不见动静,心下想道:“自然是贱婢将奸夫藏过,才来开门。”此刻邓氏与黄子方只唬得魂飞楚岫,[魄]绕巫山。黄子方见事不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