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妆见这两件凶器,清滴滴眼泪犹如泉涌,望着小姐道:“总是我临妆不是,有累小姐。小姐请自回房,婢子自有道理。”小姐却也不忍在此看他寻死,转身回房,掩上房门,心下骂道:“吕昆,你这丧心贼子!读书人你妄行妄为,干出这样事来,将我丫环活活送了他的性命,也未必能个放你!”正是:
你欲害人人害你,冤冤相报几时休?
小姐此刻也非有(好)意逼他,亦是出于无奈,再言临妆见小姐回房,一人独坐房中。若是往日,还陪着小姐说些闲话;自从那日留下吕昆,小姐并不把他作人。只因吕昆去后,每晚独自一人,却也冷冷清清。独有今晚凄惨,望着自己胸前摸了几摸,不觉泪下,口中骂道:“吕昆,你这贼子,害得我死的好苦!是你这个冤家,留下这条祸根,你竟付之不问。可知我的性命在于顷刻?可怜奴是个双身之鬼,焉能与你甘心!我与你前世冤家,谁知你:
全然口应心不应,言语从无半句真。
名虽夫妇非夫妇,姻缘簿上挂虚名。”
临妆低低的哭了一气,开厨柜,将些衫裙首饰取出来,穿的穿了一身,戴的戴了一头,正是满头珠翠,遍体罗衣。你道他是何原故?他怕死后将只些东西便宜了别人,故尔都穿戴起来。哭[哭]啼啼,欲寻自尽。
先取起刀,只见锋芒相似。心下暗想:刀上死,不得个全身。只得放下。又取了条汗巾在手,连连叫了几声:“汗巾呀汗巾!我临妆与你无仇,为何今日我命送在你手?”又叫道:‘吕昆呀吕昆!我那一天临送你出门,何等样嘱付你?到家千万托出一个心腹上的人,到我们这里来代我家小姐为媒。那时我家小姐与你成就了百年好事,我临妆今日不至暴露。你回我:不必忧虑,你回去自然着人前来。谁知道:
鱼沉海底无消息,雁阻河山信未通。
越等越无音信。定然是又在那一处贪恋红裙,忘却了山盟海誓。似你这等丧心的人,独不闻:明有王法,暗有天理?何曾见做坏事的没有报应!你既读圣贤之书,必达周公之礼,焉有停妻再娶,任你胡行?你虽奸狡浇漓,却怎逃得皇皇天道?想我今番无辜而死,一点痴魂,岂能得散?定然前赶幽司,哀求对案。”
只哭到二更时分,窗儿外面蒙蒙细雨,淅淅风声。看着一盏孤灯半明半灭,一阵心酸,言道:“吕昆呀,我记得那一天会你之时,满天星斗;到今朝,是这等喷沙细雨,教我好不悲伤!”又想道:“他的言语其实温存,料不是个无情之辈。定然托不出个心腹上的人来,所以担搁。只怕你那里人欲来时,我这里命不待矣。”连取了一幅花笺,泪汪汪写了几行情辞,留别吕昆。上写着:
自接君颜,方将百日,情思旧事,揾泪酸心。妾与君偕连理,虽属苟且,已订终身。不料鱼沉雁杳,月老无音。妾今身怀六甲,已经五月。家主怜身苦楚,意欲亲视诊脉。倘事发觉,妾身难保。与其暴露于后,不若短见于前。妾今捐躯忘身,以保小姐清节。妾死之后,速速托媒下聘,六礼须周,无使白头相叹。君家有情,念苦命临妆身终非命,亲至荒郊,烧一陌之黄钱,奠之清酒。君情既有,妾便心灰。呜呼!纸上痕斑,伤心泪渍;临别赠言,留为清照。
又题诗一首道:
别时容易见时难,泪痕新旧未曾干。
可怜一个痴情女,化作幽魂梦里还。
写毕,折将起来,放在桌上;把手帕拿在手中,欲寻自尽。不知生死如何?且待下回分解。
第四十回 写情词留与薄幸 延岁月思想偷生
词曰:
八字生来命所该,多因年月日时排。胸中虽抱惊人术,腹内常怀将略才。伊尹乐道耕莘野,太公独守钓鱼台。二人俱有经纶志,所谓时乖运未来。
按下闲词。
话讲临妆说长道短,低低啼哭,其实伤心,欲寻自尽。小姐听得暗暗啼哭,走至灯前观看:见他满头珠翠,浑身衣衫穿得前跎后跎,小姐说道:“这是何意?”临妆回道:“小姐有所不知:我将这些衣服首饰丢下来,便宜他们,犯不着,故尔都穿戴了去。此刻小姐来得正好,婢子有一事相求:拜托小姐将这幅花笺留在小姐身边。想那姓吕的故虽目下不能与他见面,也是婢子该应与他有数月夫妻,看来奴前缘浅薄;以后有人前来说媒行聘,小姐与他地久天长,同偕琴瑟,只求小姐早晚在他枕儿边、席儿旁方便一言,叫他:
过节逢时三奠酒,寒食清明一柱香。
若还念我双身苦,情热何妨哭几场!”
小姐被他这些言语说得伤心掉(吊)泪,连连把他写的花笺取了。一看其中话言情节,果然凄惨,望着临妆道:“非怪奴家心狠,也只因事在危急,出于无奈。想你死后,我的性命却也难保。”临妆道:“小姐千金之体,休要轻身!又道说:一人做事一人当。岂肯连累小姐?”
在此说话之时,已有三更。临妆哭啼啼道:“此刻已是时候了,小姐请回房安睡罢。若是在此看见婢子自尽,不但心下不忍,反恐吓了小姐。”小姐道:“你还有何未了之事?说与我知道,待我与你料理料理。”临妆道:“小姐不言,婢子却也不敢说。婢子还有一事:若是我在日,我的爷娘逢时过节还有我烧钱化纸;如今婶子死后,可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