卿云道:“虽荷推爱,岂有久累之理?惟有一死而已。但是一无所有。拜恳(肯)恩人见怜,于奴施舍一口棺木。”有诗为证:
念我背井离乡女,有是深闺梦里人。
万辉夫妇听得,愈加可怜,再四相劝,饮食不进。直至晚间,复劝用夜膳,柳卿云无法,吃了半碗。只是啼哭,停一回,复大声的哭。柳卿云在西首房中,两下对着房门,[房]中万辉听不耐烦,只得相劝,那里肯听?柳卿云啼啼哭哭,外面已是二鼓,一人在房内,对着一盏孤灯,自言自语道:“吕昆,你今日身登科第,另择侯门,可谓负心已极!我柳卿云虽系楚馆女流,实非寻常可比。若早些回绝,使我早些死心,寻条绝路,何必害得我这等光景?”
万辉夫妇被他闹到三更,何曾得睡?命戚氏复至内室,将柳卿云请在外面商议:“若论恩人伤心,却也怪不得。然伤心也无益,须定一计较,务必要相认才好。若要他相认,必须当官告他,若不去告,他不肯死心。”卿云道:“多蒙恩人指点!这忘恩无义,奈何他官居翰苑,难以相敌。”万辉冷笑了几声:“恩人此言差矣!自古王子犯法,庶民同罪。何在他一个翰林前程?
任他人心真似铁,怎如官法却为炉。
不若代你写下一纸御状,等待天明五鼓,前去叩阍。不知意下如何?”柳卿云一听,千谢万谢。万辉取了文房四宝,添一添灯花,思想了一会,磨得墨浓,添得笔饱,连连写就,递与柳卿云。柳卿云接来一看,却也利害。事到其间,也不能顾得首领了,忙把状子收下。万辉道:“事虽如此,也不是桩容易的事。舍得自己,才赢得他人。皇上午门外有一座冤鼓楼。楼下有多少御林军把守,你却不可害怕。自古道:理直气壮,词穷理亏。看人的来意虚实。还有钉板等,尽设在午门,须要小心。”三人谈至四更,柳卿云进房收拾,将头青丝扎得紧紧的,插了多少绣花针在头发上,外加一方乌绫手帕,扎在头上。身穿布衫布裙,腰里插一柄刺刀,将御状收在身旁。
收拾已毕,方交五鼓。戚氏准备茶饭与他,些微吃了些,万辉也用了些儿,命戚氏收过一边。看一看东方发白,海曙将明,望着柳卿云道:“本待叫一顶小轿送你前去,何奈天色尚早,无处顾轿,只可步行了罢。”开了大门,命他妻子看守门户。正是:
为人不下行凶手,焉得骊龙颔底珠?
万辉同着柳卿云欲击冤鼓告状。不知后事如何?且待下回再为分解。
第六十二回 柳氏情急告御状 神宗准奏问原由
词曰:
风雨催花不用伤,总因春已尽,红白乱飘扬。岂知花事不寻常,怎能留久馥久香?驾海岂无梁?世间危险事,须当自主张。休教犹豫到临场,不能个驱虎驱狼。
这首闲词不表。
且说万辉同着柳卿云一路前来。此一刻天色尚未大明,只见灯火,俱是些上朝官员。忽然巡城御史前来,面前打的是巡视御城察院的灯球,灼灼的走来。万辉同柳氏躲在一边,等他过去。二人将到内城,只见黑影影一带高楼,万辉用手指着道:“那就是冤鼓楼,你可小心前去。[在下]不得奉陪。”在前面等候不题。
再言柳卿云进了皇城,且喜并无拦阻。来至冤鼓楼下。那些御林军校东一个,西一个,正在好睡。也无非是名色,一年能有几个敢来?到是这些军校疏虞,一时不防,故尔柳氏悄悄掩上楼中,将御状顶在头上取槌击鼓,打得咯咚的响亮,把那干御林军校惊醒。上楼来见一妇人击鼓,走近跟前,好一似鹰拿燕雀,虎啜羊羔,一把抓住柳卿云的头发,谁知内里针子戳手疼痛,方才放下,一齐说道:“你这妇人好大胆!有何冤枉,擅敢击此御鼓?”推推拥拥,下了楼来。
此刻朝房文、武已齐,天子尚未登殿。众朝臣听得冤鼓楼击鼓,可谓奇文,连连查问。御林军校将柳氏已带至朝房门首,九卿四相俱在此,只见柳氏垢面蓬头,多少御林军校拥着,想必就是这妇人击鼓。众朝臣连连盘问:“所告何人?”柳卿云眼含珠泪,只禀道:“众位大人在上:妾告的是停妻再娶、负义忘恩的吕昆。他今得地,全不念裙布荆魂,妾不避汤火而来,望诸位大人将此御状转达天庭,死生衔结。”六部大堂望着都察院张朗道:“叩阍钦案乃大人所管,可将这妇人奏章转奏天子,俟旨定夺。”安瑞云小姐暗地沉吟:“停妻再娶,有关大节。但是吕昆昔日在我跟前言道:妻儿如衣,好似洗脚水。可见其心不善。目下被这妇人告发,可为速报。”只且不题。都察院吩咐御林军校将柳氏看守,只等天子登殿,自然启奏。
一会,只听得静鞭声响,隐隐钟鸣,圣驾临轩。文武山呼拜毕,班次[内]有都察院张朗奏道:“今有苏州吴县女民柳卿云告发侍读吕昆停妻再娶,伏乞圣奏。”天子闻奏:“此女擅告内庭官员,罪在不小,将伊推上钉板,辨其虚实回奏。”张朗遵旨,来到午门,着御林军将钉板抬出,摆在明冤楼下,将柳卿云带至跟前。只见那钉板狼牙一般,一个钉如铜銛虎齿,根根雪亮如锋,约有三、五寸长短,金光灿烂,竖在上面,令人害怕。柳卿云道:“我今日死在御前,却也侥幸。”可怜背缚牢拴,神魂以去;才要将他上那钉板,都察院见他神色不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