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。吾弟乃是沧海遗珠,来科鼎甲,岂敢重辱赐顾。」金生默然,殊有羞愧之意,遂即起身告别。自后落魄无聊,渐至衣食不充,只得到处飘流,卖诗为业。于时扬州府刺吏杜公,慕其才名,差人请入后堂,令诵平日所咏这诗。金生随口念着春日咏怀一律道:
恼杀嘤嘤鸟弄声,春风忽又度江城。
未驱穷鬼书为崇,欲破愁城酒作兵。
十里问花寻野适,五更立月待诗成。
漫嫌举世无青眼,自有文君识长卿。
杜公听罢,(弗色 )然不悦道:「汝的知己须待文君,本府乃是扬州刺史,岂能识汝。」也不留茶,竟自退入私衙。金生又讨了一场没趣,愈添烦恼。自此几递乞恩手折,俱不肯准。几番怅悔道:「谁想我如此运低,怎的不念别诗,刚刚咏着这一首,以致触怒了他,使我一发没有指望了。」
忽一日,遇着观音庵内一个长老,唤做悟凡。看见金生衣衫褴褛,不胜叹惜道:「谁想老相公去世之后,相公直恁一贫至此。依着老僧愚见,还该处着一个馆,不惟得了资,兼可以努力攻书。似此东西飘泊,岂为长策。」金生亦喟然叹道:「我也意欲如此,怎奈当时结社同学的,这些朋友,见我偃蹇无聊,惟恐有所干尸,都已遨游远避,谁肯相荐。总有笔底烟云,胸中锦绣,也济不得这贫穷两字了。」悟凡道:「相公既是没处安身,小庵虽则淡泊,尽可权时作寓。只是闲暇悉听读书,倘或老僧遇着施主们请做佛事,那疏文对联俱要仰仗大笔,未知可否?」金生慌忙谢道:「若得老师如此用情,实出万幸了。」当日即使随着悟凡到庵,做了不焚香的和尚,带头发的书记。一住数月,倒也相安无话。忽一日傍晚,听得门上连声敲响,悟凡慌忙启问。只见一人身长面阔,挑着一担行李,走进门来。放下担儿,向前施礼道:「小可乃是江西人氏,为有书信一封要到太爷那边投递。因值天晚,欲向宝剎借宿一宵,幸乞俯允。」悟凡道:「论起十方所在,极该如命。但屡奉宪司严禁,不敢容留。居士还到饭店里去,倒觉稳便些。」那人又再四恳求,决要借住。悟凡执意不肯。正在推却,恰好金生踱出来,问起根由,便从旁劝道:「老师父听我说一个分上,我看此兄决是好朋友,就留他一宿罢。」悟凡只得勉强留下。到了次早,那人临去,又向悟凡说道:「些小行李,还望暂时寄顿。我到府里回来,就要去的。」谁想一去直到午后,竟不见至。看看又是黄昏时分,只听得人声喧沸,却是本府一班鹰捕打进门来,寻着那担行李,便乱嚷道:「真赃已在这里了。「就把一根索子,套在悟凡头颈,不由分说扯了
就走。那众和尚都来埋怨金生道:「我们当家师父,原是执意推阻,谁要你多嘴插舌,只管相劝。今日酿出这场大祸,却教我们怎么处。况你又不是个和尚道人,岂可久住庵中。如今也要请便,省得我们打发,不好意思。」金生无言可对,不觉长叹一声道:「罢罢,总是我命运不济,一时多口,累及你们当家的了。列位也不消发话,只在明早,小生即当告别。」次日起来,尚在犹豫未决,怎当众和尚又絮絮的催促,金生无奈,只得留诗一绝道:
自寄花宫仅一秋,谁知踪迹又难留。
问余此去携何物,只有胸中万斛愁。
且说金生自离了观音庵内,恰似丧家之狗,无处可奔,忽遇着一个相好的朋友,邀到家里,整治肴酒款待,备极丰盛。金生因在庵中数个月的黄齑淡饭,巴不得把那鱼肉,大嚼一饱。谁想坐下刚刚酒过三巡,忽听得一片声乱嚷,却是隔壁人家火起,那主人家惊得慌忙失措,连唤收拾,金生亦即踉跄作谢出门。走不上三十余步,回首看时,其火旋即寝熄。不胜怅怏道:「我才推八斗,志激青云,还指望筝锪渐脱,际遇将来。谁料这一餐酒饭,尚尔消受不起。我生既已不辰,要这穷命何用。不如投水而死,倒觉干净。」说罢泪如泉涌,就向江心一跳。正是:
献赋莫酬司马志,投江宁伴屈原游。
当下金生一时愤懑,正欲投河,忽值背后有人,一把拖住道:「吾兄为着甚来,这般短见。」金生回头一看,乃是社友张赤城。便把自见杜太守以后,许多蹭蹬之处,备细诉说一遍。张赤城再三宽慰道:「吾兄下笔妙天下,自应前程万里。岂不闻传说,版筑百里饭牛,何乃以小小挫折,遂尔轻视厥躬。非丈夫也。弟有敝戚卢翁,缺少西席,容当一力相荐。不日就把关书送上,切不可再萌此意。」遂向袖中取银二两,递与金生道:「些须之物,与兄聊备目下薪水。若使馆事一谐,来岁便可以稳坐读书了。」金生接着二两白物,又闻荐馆,恰像凭空掇上九霄,心境顿开,殷殷致谢而别。当晚投一朋友陈子敬家里过宿,欣然笑道:「小弟与兄,均系寒士,乃荷蒙雅爱,时时过扰,深愧无以寸芹为答。谁想遇一敝友,慨赠二金,愿与吾兄沽酒一坛,聊作竟夕之乐。」既而饮至兴浓,金生每每抚掌大笑。陈子敬再三盘问道:「吾兄今夕之兴,较之往日,绝不相同。以鄙意揆之,必有所遇,岂可以相知契友乃隐而不露耶。」金生乘着酒兴,便把途遇张赤城,蒙许荐馆之事,细说一遍。因笑道:「我闻卢翁巨富,其馆谷必盛,若能坐得三载,那读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