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遍,并没一个相与,心下不胜气恼。翻身入城,正一步不接一步的向鼓楼前经过,忽见一人,左手挟了锦缎四疋,右手拿着一个紫檀的方匣儿。那人走得快,金生却慢腾腾的,眼睛看了别处。不提防劈头一撞,左边衣袖兜住了那人的右手,用力一扯,竟将紫檀匣儿,拂落在地。那人慌忙拾起,启盖一看,吓得面色如灰,连声叫苦。你道匣内是什么东西,原来是一只雪白的玉碗,已跌做两块。那人一把扭住金生道:「这只玉碗,价值二百余金,是家老爷着我送与都院老爷的,如今被你跌碎,教我怎样回复。性命攸关,须与你同去,见那大老爷。」当下登时簇拥了二三百人,再三劝解。那人涕泪交流,扭定不放。金生道:「我且问你,你家老爷是何处乡绅,如今寓在哪里?」那人道:「家主是绍兴府山阴县人,现任翰林学士,为告终养回籍,寓所就在吴山上城隍庙内。」金生道:「既如此,你也不要着忙,待我自去相见,决不致贻累及汝。「那人便扯了金生,同上山来。着人传报那翰林听说跌碎了玉碗,勃然大怒。正欲诘究其事,远远的望见金生,便趋步下阶,仔细一看,连忙双手扶进,掇着一把交椅,正南摆下道:「原来就是老恩师,渴想多年,无由图报,望乞上坐,容俟门生拜见。」金生道:「学生虽获一第,已作方外散人,老先生你不要认错了。」那翰林道:「老恩师曾作敝邑六年父母,不时晋谒台范,岂有认错之理。」遂又谦逊了一会,金生坐定,从容问道:「老朽曾与两次房考,虽有几个贤契,俱已会过。因值三十年来,遁迹荒林,一概不敢通问只字,今幸仁兄相会,虽则面熟,怎奈一时间想念不起,不知尊姓贵名,是那一科高荐?望乞一一指教。」那翰林道:「门生王士标,七岁丧父,日则肩贩养母,夜借邻烛读书,到了弱冠,业尚未成。幸遇恩师提拔,得以批首进学。其后科试到省,又蒙周济盘费十两,岂料侥幸之后,老师忽已挂冠远去。曾经差人到处打听,杳无信息。今幸获瞻严范,报恩有日矣。但不知向寓何处?师母平安否?」金生道:「向寄湖滨,寒荆幸尚无恙。虽切首丘之念,恐贻窜迹之诛。所以杜门相对,作牛衣泣耳。」王翰林惨然改容道:「老师师母既无家可归,门生有一别墅,近在负郭,愿即迎请到彼,少尽一点孝思。」遂着人到庄,搬取秀玉。次早将欲起身,金生过别崔生,殷勤致谢。时崔至亦已须鬓皓然,直待金生历叙始末,才晓得是出仕过的,一直送至江头,洒泪而别。
且说金生一到山阴,王翰林就着人送过白金五百两,腴田八十亩,每日到床问候一次,或盘桓尽日而去。又因金生乏嗣,将一婢女玉兰送为侧室,甫及年余,生下一男,最是眉清目秀。金生大喜,取名晚馨。到了三朝洗浴,忽闻报进,有一道人求见。慌忙延入看时,原来就是旧年三月间,在昭庆寺前的那个神相。金生殷殷称谢道:「仰赖先生神术,得与敝门相会,又幸举下一男。既蒙赐顾,愿求一相。」即令人把那晚馨抱出,相士仔细看了一会,拱手称贺道:「令郎乃是天上麒麟,异时富贵不问可知,宁啻跨灶已耶。」金生欣然款留信宿,赠以金帛而去。
后来,晚馨十岁游庠,十七岁即中了进士。初授荆州抽分,任满将归。适值金生卧疾日久,夫人秀玉深以不测为忧。忽一日,跃然起坐,呼告夫人道:「吾儿只在今晚到家,可今具汤,为我沐浴更衣,省得儿归,无暇及此。」夫人以为病中记忆,初不相信。既而薄暮,晚馨果以父病垂危,疾驱至家,跪向榻边,问候已毕,金生复令近前,备嘱后事,掀髯长笑而殁,时年九十三岁。其后,晚馨复丁母艰起伏,历官至左都御史。至今子孙犹科第不绝,号称望族焉。
第七回 石门镇鬼附活人船
诗曰:
天下有奇事,莫如鬼与神。
阴雨每夜哭,白昼或现形。
慕德曾结草,报怨有彭生。
岂曰皆子虚,为君述异闻。
却说鬼神之事,虽无确据,而理实有之。盖生于阳世的为人,则死入幽冥的为鬼。虽至圣如孔仲尼,也曾说道:「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。」乃有迂僻之士,执着一番异论。以为人死则已体遗神散,何从有鬼。就是信鬼的,又有一等老生腐儒,以为鬼神无形与声,那些怪诞之事,俱属子虚乌有,未足深信。岂知无形无声者,鬼神之常。其或当昼现形,天阴夜哭者,乃鬼神之变也。盖因忠臣烈士之死,含冤负生,郁勃难伸,以致附物为祟,现影报仇。或为明神,或为厉鬼,此乃理之所有,不足为异。何况恶人现报,曾有变虎变狗。吉士枉死,曾有还魂复苏。其事载诸传记,班班可考,不容诬也。虽然是这般说,那浅识之士,犹以为时远事邈,漫无可据。岂料近今更有一个横亡的鬼,既能现形,复会说话,奇奇怪怪,说来令人骇异,却系目击其事。就在秀州地方,西门外,离城三里,有一小户人家,姓杨,号唤敬山,浑家张氏,俱年五十四岁。单生一男,年甫十七。至亲三口,靠着耕纺起家,买了瓦房一所,就在屋脚底下,一块儿置产五十余亩,备设牛车,自己耕种,只有雇工人顾四,并一小厮名唤阿喜,相帮力作。原来那个阿喜,方九岁时,为值年荒,父母伯叔弟兄,俱患瘟疫而死。其父黄仁,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