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忠贤,赐内帑黄白金各十锭。谁知那忠贤是个风大监,随要顾又凯画太真出浴,禄山洗儿等图一百幅,都是春意淫蝶的故事,顾生回道:“又凯乃吴中秀士,今场期已迫,要归家应试,求取功名。”魏监道:“你要功名不难,描画完日,就分付主试官儿,与你一个举人,却不省了奔驰。明年进士,都在洒家身上。”顾生又托言父母年老悬念,一意要回,抵死也不肯画,违拗了魏监。魏监密令番子手,说“顺生盗内库金银,可搜他行李辎装,一一盘抢,都赏与你们,只饶他性命。”番子手如命而行。
顾生一朝富贵,恰又顷刻贫穷。只得隐姓埋名,奔出京师。一路画些画儿,卖了充饥。挨到济宁地面,只见岸边泊着一只头号座船,上贴着兵部正堂封条,舡内只闻女子声音,并没正经男子。顾生口中高声卖画,舱中萱念见了顾生眉清目秀,衣衫褴缕,必定是暂时落魄的。即唤老苍头,叫他近舡,买了一张山水。仔细看来,上题“吴门天蹇痴生”,便叫人问“吴门相距千里,为何卖画至此?”顾郎含羞不语。又命专房再三盘问,方才回答,把这些圣上知遇并触忤雌奸的情事,从头告诉。说“家有山妻陆氏,成婚半月,即尔远行。今出于无奈,将画换钱,以作归计。”萱念在船,闻说陆氏,心中暗想:“既是吴门,又言新娶,决是蟾姐的姐夫了。嫁得这样郎君,我姐姐也不吃亏。”但众人属目之地,衷肠事不便细问,只说“还要画幅人物,是《葛覃樛木图》,可会得么?”顾生听了这四个字,猛然惊骇,暗道:“我娘子在室之时,曾作此图,不知飘零何所,独有义妹萱念得知,此女如何晓得?”便将计就计回道:“此图去年闻有我郡女郎描绘精工,今此稿不传,小生不能献丑。”萱念是个乖巧的人,便问“那女郎是何等样人?”回道:“便是山妻陆氏。”萱念笑道:“若如此说,男反不如女了。”道:“那绘图的与我有些瓜葛,今有书一封,就烦捎寄。”那书面上写着“封寄蟾姐姐亲启”,只看这几个字,都是钟王笔法。又赠元宝一个,以为资斧之需。顾生收了书,元宝辞谢不受。萱念又分付老专房:“这是我嫡亲姐夫,路途窘迫,你去拜上他,决要受的。”顾生只得受了。谢别去久,萱念跌脚道:“一时有伤怀抱,倒忘问他姓名。”
那顾生拿了这个元宝,露了形迹,行得不上一站地方,几个捕人紧紧跟着。看他花子一般,那得这个元宝,决然是个贼盗。正走进酒饭店里,捕人叫破地方,一把拿住:“你这元宝是那里偷的,从直说来!”顾生哀哀告道:“我是姑苏秀士,打从京师出来,带此以作盘费。”内中一捕人说:“啊!是有来历的赃物了。半月之前,我离北京时节,闻说魏公公差一班番子手,拿获盗内库金银的大盗,尚未获着。你是钦犯了,拿去送官!”把元宝搜出,剥得赤条条的,止得单裤一条,送到官司。又撞着一个花脸,浑身是口也难分辨。受了刑罚,赃物入官,幸无对证,这官儿元宝到手,便也拖绳放了。
这番遮身衣服都没半件,投在城隍庙中安宿。庙中老道见是斯文落难,与他一领缸灶色棉布道袍,又送一两银子。顾生千恩万谢,扮做云游道人,沿途抄化。可怜读书后生,那受得风霜箠楚,身子已是狼狈,耽耽阁阁,场期算来赶不迭的了。随路搭了个客船,挨到毘陵,回家乡不远。叵耐病势沉重,船里客人嗟怨。水手将床被单藁荐裹了,抛在岸上,不顾而去。歇得一夜,已是呜呼尚享。恰遇中秋之夜。正是:
人间共赏嫦姮魄,地下难追李贺魂。
偶有顾生邻舍,叫名杜小七,与人挑脚,送至毗陵。经过身边一看,认得这是顾大舍,客死穷途。便生一计,认做是他义男,将此为讹,骗些银子铜钱,有何不可。即在旁边假意啼哭:“可怜幼主是苏州秀才,京里回来,中途遇劫,一命归阴。求乞善男信女,随缘乐助,置买棺木衣衾。”那女僧智弘看见,发个慈悲,是他为首,共敛了十余两银子。也有助纸钱的,也有舍布匹的,俱是杜小七收下。买一口板皮棺木,捱到夜间,放落材去,上掩一条破布单,钉上棺盖,安在驿前滩上。其余银钱布匹,都一齐干没。
可恨小七,就起天大不良之心,暗想:他新娶的娘子,乃是陆酒鬼之女,此妇十分标致。今顾大官死了,两家一样精穷,毕竟思量改嫁。只可惜我生意低微,不好开这臭口。趁他家中未知凶信,我走去报与他岳父母,先讨一个好。后来再看机缘,或者该是我小杜受用,不怕飞了上天。忙忙走到陆家,见了陆家夫妇道:“你女婿流落他乡,我因生意适在毗陵。见他裹床单被,躺在岸边,病体危笃,我要寻医救治,前中秋之夜,不想命赴黄泉。我将身边几两脚银,备办衣衾棺木,盛殓了他,才放心回来。”陆娘子痛哭,蟾舒晕倒不苏。楚老在家,听得震淫啼哭,跑到陆家,道为何事?喻氏说:“杜小七报道,我的女婿中途死了。”楚老也大哭起来,慢慢劝说:“死者不可复生,且免愁烦。”正是:
流泪眼观流泪眼,断肠人劝断肠人。
那杜小七一日替人驮着一担米,在阊门外撞着陆生,见陆生垂头搭脑,走近前来。小七问:“大官人那里去?”陆生道:“不要说起,我有万般心事,出来城外踱踱,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