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电灯跟前来看,果如老朱所说,九条龙都张牙舞爪的栩栩欲活。大銮笑道:“我看你只怕也和袁世凯一样,发了皇帝瘾。”老朱道:“怎么讲?”大銮道:“你不想过皇帝瘾,为什么到处是龙?”老朱笑道:“我也正不信要皇帝才配得上龙,偏要绣几条龙在椅子上,看坐了有什么不安稳。不然,好端端的西式椅子,用中国缎子绣龙做什么?”说话时水已开了,老朱倾了些茶叶在茶杯里面,泡了两杯茶,拿了一罐饼干出来,二人共吃了一会,已是十点钟了。老朱道:“你安心在这房里住着,我自有方法送你回上海去。我明日来看你,你自安歇罢!”大銮谢了老朱的厚意。老朱出房,将房门反锁了,自去和周女士鸳鸯交颈不提。
大銮收拾了茶杯饼干,扭熄电灯睡觉。
次日,小连子从窗眼里送饭进来。大銮拿出一张运送店的凭单,教小连子去取了行李,送到朱公馆去存寄。从此大銮坐监狱似的,坐了一个礼拜,心中闷苦到极处。白天里老朱虽进房看他几次,因外面人多,不敢谈话。又听得老朱说,警察侦探仿佛已得了风声,很注意这学校里出入的人。昨日小连子看见一个警察,拖着这学校里的一个小学生,在操场里盘问,说你这学校里,来了个什么样什么样的人,你看见没有?小学生回他没看见,警察便哄那小学生道,你若看见了,来告诉我,我买把顶好的小洋枪给你。那小学生答应了,跑去和旁的小学生说,要大家留心去寻。若不是外面有了风声,警察如何得这般盘问?大銮起先还疑心是小连子故意说着吓人的,过了两日,警察居然进来搜查起来。警察进学校门的时候,小连子看见情形不对,忙悄悄的给了大銮一个信。大銮心想:将我关在这房里,逃也不能逃,躲也没处躲,送信给我做什么?只怪我自己蠢了,不该投到这绝地来。没有别法,幸手枪还在身边,他们不开门进来则已,进门就打死他几个,看势头不能逃再自杀,也没什么不值得。教我落警察的手,由他们来揶揄奚落,盘问口供,这是不行的。大銮心中正在筹算,只听得一片刀靴声响,渐响渐近起来,吓得一个心几乎跳到口里来了。忙拿蒸汽水喝了一口,把心一横,一手从怀中拔出手枪来,拨开了保险机。听刀靴声响到房门口来了,一人间道:“这房门如何锁着?”一人答道:“这房本来是朱老师住的,因他近来另租了公馆,不在这边住夜,所以锁着。要看可叫他听差的来,开了看就是。”这人说了,改口用中国话叫“小连子!”即听得小连子声音答应,问:“做什么?”一面应一面已跑到房门口,叫的人道:“你拿房门钥匙来,开门给他们看。”小连子道:“门锁了看什么?钥匙不在我身上,从来是老爷亲自带着走的。”这人用日本话翻给警察听,警察问小连子道:“你老爷此刻在哪里?”小连子用日本话答道:“我老爷和我太太新结婚,每日上一两点钟课,便携手四处游览去了。或是海岸上,或是公园里,都没一定。我老爷这房里,贵重物品很多,钥匙如何肯放我身上?你们要看里面的陈设,从外面窗缝里,看得清清楚楚。”警察听了,说道:“就从窗缝里看看也使得。”
说完,一阵刀靴声,向外面转来。大銮听得明白,连忙弯腰钻到铜床底下。众警察在窗外窥看了一会,一个个都赞叹房里的陈设精美,并没一个看出什么破绽来。一阵刀靴声,又响着去了。大銮爬了出来,关了手枪的保险机,仍揣在身上。心中很喜小连子聪明,能不动声色的对答警察。
过了一会,小连子开了房门进来,向大銮笑说道:“先生可以放心了。满达哥已到,明日出口,先生今晚可以上船了。”大銮道:“满达哥什么船?”小连子道:“满达哥是走欧洲的船。我老爷有个最好的朋友叫林小槎,也是个革命党,在那船上当大班。茶房水手都是广东人,十个之中,就有八九个是林小槎先生的部下。从来搬运危险物品及秘密书信,都是那只船包办。我家老爷久望他来,今日才进口。此刻我家老爷正和林先生商量了,教我来说给先生听,请先生放心。”大銮道:“船上稽查得很严密,须得想个法子,避侦探警察的眼睛才好。”小连子道:“老爷和林先生正是商议这个去了。”大銮夸奖了小连子几句,从身边拿出十块钱的钞票来,赏了他。小连子打扦谢赏,退了出去。大銮倒吃了惊,心想:老朱是个老西洋留学生,可算得一个完全的新人物,为什么他听差的会打起扦来?就是老朱自己的官派也学得很足,这真不可解。幸他还不曾在内地久住,若是在北京住几年,做几年官,那官派还了得?怪道志士一入官场拿起架子来,比老官僚还要加甚几倍。在他们自己以为是存身分,我却以为不过自招出贫儿暴富的供状来。老朱这样漂亮人尚且不免,其他又何足怪?杨度从前在日本的时候,开会演起说来何等激昂慷慨!孙毓筠充当志士的时候,何等自命不凡!于今竟跑到袁世凯脚下,俯伏称臣起来。
杨度还可说他历来是君宪主义,今日算他贯彻他的主张,其无耻不要脸还有所借口。孙毓筠弄到这步田地,就要掩饰,也不能自圆其说。这样看来,世界上还有靠得住的人吗?蒋四立的伤都不在要害,还可侥幸延他几年狗命。只是照现在的人心看起来,蒋四立就死了也不值什么。袁世凯底下像他这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