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涛馆。一日他同乡的秦士林来看他。这秦士林年纪有了三十多岁,生得黑漆漆的一副脸膛,长粗粗的一条身体,两膀有百十斤气力。论容貌,本来是护法的韦驼;讲性情,偏又是偷香的韩寿。与王寿珊同乡相识,近因听得他退了病院,故特来看望。
彼此见面,少不得也要客套几句。王寿珊道:“你还住在原地方么?再过两日,即来奉看。”秦士林道:“我已搬了,于今在大冢佃了所房子。”随掏出本袖珍日记,扯了一页纸,开了个番地给王寿珊。王寿珊问道:“你和谁同住?”秦士林道:“和一个亲戚同住。”王寿珊寻思了一会道:“你的亲戚是谁呢?”秦士林道:“是新来的,你不认识。”王寿珊道:“只两个吗?”秦士林道:“他还有个兄弟。”王寿珊将地名收好,又谈了一会没要紧的话才别。
过了两日,王寿珊正待去回看秦士林,恰好又一个同乡汪祖经走了来,说特来邀他去看秦士林的。王寿珊笑道:“你来得凑巧,我正愁一个人去无味。并且地方也不熟,难的寻找。我们就去罢。”于是二人同出来,坐电车向大冢进发。
这汪祖经于今二十八岁,到了日本多年。民国纪元前,考取了高等工业学校,革命时归国。元年来,便考进了日本大学。
生得近眼厚唇,长身歪脚,曾做过一番江西经理员,也是个多情之种。他今日去会秦士林,不是无意识的闲逛,却另有一层用意。
看官,你说秦士林同住的是个什么人?何以王寿珊问他,只是含糊答应?原来是个想在日本留丁学回去伸张女权、谈恋爱自由的,江西南康都昌人,姓吴、名品厂的女学生。与秦士林论戚谊,不亲不疏,是秦士林姐夫的妹妹。为人性格随和,语言爽利。在女界中,论容貌虽是中资,讲学问却称上等。作诗能押韵,写字也成行。哥哥吴源成,前清时在江西干了件小小的差事。不知怎的得罪了秦士林,秦士林稍施手腕,轻轻的加了他一个革命党的花样,把差事弄掉了,还几乎出了乱子。
秦土林的父亲说这儿子绝无天良,亲姐夫也可如此陷害,见了面,定要把秦土林活埋了,因此吓得秦士林不敢归国去。吴品厂于民国元年同兄弟吴源复钻了两名公费到日本来。秦士林知道姐夫的妹妹要来,想借她解释前嫌,亲往横滨招待。吴品厂也想居中调和,消了两家的怨恨,就任凭秦士林摆布。秦士林拣偏僻处佃了所房子住着。吴品厂初来日本,须学日语,秦士林便兼作师资。也不请下女,吴品厂就兼主中馈,一家和好的居住起来。汪祖经见秦士林如此生活,屡以为不可。劝秦士林不听,便暗劝吴品厂。劝来劝去,劝动了吴品厂的心。今日邀王寿珊同去,想借王寿珊绊住秦士林说话,他好抽空再劝吴品厂。
电车迅速,不觉已到了大冢。二人步行十多分钟方走到。
凑巧秦士林不在家,吴源复也到成城学校上课去了,只有吴品厂一人在家。汪祖经翻悔不该邀王寿珊同来,便心生一计,说秦士林既不在家,我们迟日再来罢。当下要王寿珊留了个名片,同退了出来。走不多远,汪祖经道:“我还要到近处一个朋友家去坐坐,你先回去罢。”说着,别了王寿珊匆匆从别条路转到吴品厂家。吴品厂接了笑道:“我说你今日怎么这样慌急,连话也不说一句就跑。”汪祖经道:“同着生人,怎么好说话?他到哪里去了?”吴品厂道:“多半是到神田去了。”汪祖经道:“你还是怎么样,尚不想搬吗?”吴品厂笑道:“急怎的。源复不久就要进成城寄宿舍去。等他进去了,再搬不迟。只是搬到什么地方好呢?”汪祖经道:“我住的浩养馆,有空房间,我久已留了心。”吴品厂笑道:“你同我住不怕……”说到这里,忙住了口。汪祖经问道:“怕什么?”吴品厂道:“我说错了,没有什么。”汪祖经鼻子里哼了一声道:“谁还怕谁?谁是被人欺负的!”说时二人移到里面一间房里去坐。
不久,秦士林回了,见了汪祖经便道:“我方才在停车场碰了王寿珊,说同你来,会我不着,你就往别处看朋友去了,怎的还在这里?”汪祖经道:“我那朋友也不在家,实在走乏了,故转身来歇歇。”秦士林冷笑了声,也不开口,回自己房里换衣服去了。吴品厂轻轻推了汪祖经一把,教他走。汪祖经也不与秦士林作别,只悄悄嘱吴品厂赶急搬来,我定了房间等你。吴品厂点头答应了。
汪祖经回到浩养馆,拣隔壁的一间空房定了。这里吴品厂送了汪祖经,转身即对秦士林说要解散贷家。秦士林问什么原故。吴品厂道:“源复在成城学校,不能不住寄宿舍。他去了,我们两人住着不雅相。外面人嘴多,又要造谣言。”秦士林道:“不相干。谁人敢当面说你我的闲话吗?”吴品厂摇头道:“你有什么法子去禁止人家说?”秦士林道:“人家背后说,与我们有什么相干?你以为有源复同住,人家就没得说吗?还说的活现呢。”吴品厂道:“有他同住,到底好些。人家就说,也不过是疑心罢了。我要搬家,倒不是专为怕人家说,实在这乡里也住得不高兴了。”秦士林道:“你想搬到哪里去,可是浩养馆?”吴品厂道:“还不定。如没有别的地方,浩养馆也可以住的。”秦士林便不做声了。
过了几日,吴源复进了寄宿舍,果然解散了贷家。吴品厂径投藕町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