饭田町浩养馆来,汪祖经自然殷勤招待。秦士林搬到神田千代田馆,与浩养馆相隔不远,也时常来浩养馆闲坐。
只可恨汪祖经自吴品厂搬来,便成日在家中坐着,并不在外。
又住在吴品厂的贴隔壁,一听了秦士林声音,就跑了过来厮混。
秦士林来了几次,都是如此,不曾沾着一些儿甜头。气得秦士林横了心,准备大闹一场,开锁放猢狲,大家弄不成。一日吃了早饭,跑到浩养馆,在吴品厂房内坐着。汪祖经照例的过来,三个人天南地北的胡扯。看看谈到十二点钟,秦士林硬教吴品厂叫客饭。三人一同吃了,又坐了一会,汪祖经望着秦士林道:“你的馆子,今日大扫除吗?怎么不能回去呢?”秦士林知道是挖苦他,便笑道:“我多久就想大扫除了,不然也不得干净。我看这浩养馆比千代田馆更肮脏得不成话,再不扫除,只怕人家都要掩鼻而过了。”汪祖经点头道:“有我在这里还好,不然,恐怕更不堪了。人家故意要来弄脏,有什么法子?”秦士林也点头道:“近墨者黑。除非是一个人住,才能干净。”两个人你一言,我一语,都带着讥讽的意思,只是都不肯先动气。
吴品厂在中间,左右做人难,只好不做一声,望着他们谈笑。二人两不相下。
说起来,看官必不肯信二人你讥我诮的,吃过了晚饭,尚兀自不肯走。又接连下去坐到十一点钟,连大小便都是匆匆忙忙的,不敢久耽搁。吴品厂熬不住要睡了,只得对秦士林道:“这早晚你也该回去睡了。”秦士林道:“老汪他怎不去睡?他睡了,我走不迟。”吴品厂又求汪祖经去睡。汪祖经懒洋洋的走了出来,即听得秦士林说道:“老汪既去,我就不回去了。天气不早,和你同躺躺罢。”吴品厂尚未答言,汪祖经复走了进来道:“不知怎的我今晚一些儿睡意也没有。既老秦不回去,就陪他谈谈也好,品厂你要睡只管睡。”吴品厂哪里好睡,也不能派谁的不是。心中虽有些恨秦士林,但是畏他凶狠,不敢做左右袒。没奈何,低着头叹声冷气,暗骂冤家。陪着他们坐到两三点钟的时候,四面鼾声大作,二人都精神来不及,渐渐的背靠着壁打起盹来,吴品厂也陪着他们打盹。稍有响动,二人即同时惊醒。此时正是六月间的天气,昼长夜短,打了几个盹,天已亮了,各自起身梳洗。
吴品厂不教下女开客饭,秦士林公然自己喊下女拿客饭来。吴品厂道:“你的馆子隔这里又不远,定要吃我的客饭,是什么道理?”秦士林笑道:“有什么道理?是吃饭的时候,应得吃饭。清早跑回去,也不像样,馆子里的下女,定要笑我嫖了淫卖妇。你一个公费,难道供给亲戚几顿客饭,都供给不起吗?”吴品厂没得话说,由他吃,吃了仍如昨日样与汪祖经对坐。吴品厂催他走,他只是涎皮涎脸的说:“坐坐何妨,何必这样嫌我?我望往日也有些好处,你都忘记了吗?常言道,衣不如新,友不如故。我哪一次没有如得你的意?你凭良心说,第二个还赶得我上吗?”吴品厂听秦士林越说越不成话,也不答白,起身系了裙子,叫下女唤了乘东洋车,到她同乡女伴袁成家去了。秦士林便如十八岁大姐死了丈夫,不能守了,只得回去。吃了午饭,又来探问,吴品厂尚未回来。秦士林往别处打了几个盘旋,仍到了浩养馆。恰好吴品厂才回,便一同进房。
汪祖经哪里肯放松一刻呢?也笑嘻嘻的过来了。吴品厂知道两边都不好说话,只好由他们去坐。
不觉吃了晚饭,又是昨晚那催走的时候了。吴品厂急得要哭道:“你们也不必只这样害我。我知道你们的用心了,你们不将我逼死,两下也不得放手。我吴品厂前世里造了什么孽,今世来遇你们两个冤家受折磨。你们也不必这么了,我明日写船票回国去,大家干净。老汪,你放心去睡。老秦,你也回去。我今晚可不能陪你熬夜了。”说完,教他们让地方铺被。秦士林哪里肯信,也不做声,站起来让她铺了被,仍坐着望了汪祖经。汪祖经也望了秦士林。吴品厂和衣睡了。用汗巾蒙了脸,伤心落泪。这两人动了怜香惜玉之心,都怕说话吵了她,各靠着昨夜的原地方,胡乱打了一夜盹。
次日,吴品厂吃了早饭,真个出外买了船票,给秦士林看了,收拾行李,动身由横滨到上海去了。前人有避内差的话,这吴品厂只怕要算是避外差了。吴品厂去后,浩养馆登时浪静风恬。热闹文章尚在后面,暂时放下。
且说黄文汉的嫖学弟子刘越石,那日在警察署门口遇了郑绍畋,不肯说原由的到底是件什么事呢?说起来,却也平常。
原来刘越石同了三个朋友,佃一所房子在骏河台。三今朋友是谁呢?一个是江苏的,姓姜名清,年十九岁,天生的面貌比梅兰芳还要飘逸几分。其性格之温存,出词吐气之秀雅,更是千中不能选一。只是有些女孩子脾气,爱小声小气的和人喁喁私语,并且容易动他的娇嗔。听说他父亲是个鼎鼎有名的督学使者。他十六岁到日本,就其性之所近,在美术学校上课。一个是四川的,姓胡名庄。这人年二十零岁,生得剑眉圆眼,阔臂细腰。虽没练过把势,却有几斤蛮力,有事惹他动起怒来,双眼忒出,就和张黑的那双贼眼一样。天生他一种吃喝嫖赌之才,于学问一道,用心倒很平常。最长的是几句诙谐话,几张麻雀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