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日本六七年,不知他学了些什么日本话,倒被他说得和日本人差不多。一个是陕西的张裕川,与那三人知识同等,性情也还相投,没有什么特别,到日本也有四五年的程度。四人同佃房子,寻了个西洋料理店内的下女煮饭。胡庄担任弄菜。
他本是个见色心喜的人,又每日弄几顿菜,时时与下女亲密,近水楼台先得月,不几日就有了关系。这三人只有姜清常说日本女人不值钱,不肯染指。刘与张都是眼明手快的,你瞒着我,我瞒着你,二人都有了一手儿,这都不在话下。
一日,胡庄的花样翻新,忽然想打麻雀,自己跑到源顺料理店内租了副牌,四人扯开桌子,闹了起来。胡庄闹到高兴的时候,是自己的庄,起了手牌,中、发、白各只一张,便摇摇头,套着《四书》念道:“了白一中,财发之矣。必不得已而去,于斯三者何先?曰去白。”说着,打了张白板。顷刻轮到他跟前,又摇摇头说道:“必不得已而去,于斯二者何先?曰去中。自古皆有死,财非发不可。”说着,又打了张中字,惹得三人大笑起来。笑声未了,只见一只手从半空中插了下来,把一副骰子抓了。各人抬头一看,一个个吓的魂飞天外。定睛看时,那人头戴警冠,身穿警衣,腰佩警刀,与那街上站岗的警察不差什么。四人登时面面相觑,望着警察将牌收好,挟在胁下,教他们四人同走。胡庄唤下女,唤了几声,哪里有人答应?不知早吓往哪去了。胡庄望着警察道:“你教我们到哪去?”警察道:“走着自然知道。”胡庄道:“家中无人我不去罢!”警察忍不住笑道:“这却由你不得。”胡庄骨都着嘴道:“由不得我?明日失了东西,我只晓得问你要赔。”警察也不理他,赶着四人就走。
到了神田警察署,一个高等警官出来,问四人的名字。各人捏造了一个假名姓,省分也写了假的。那警官看了,叫拿户籍簿来对。中国人在日本住的,各区的警察署,均按区有调查的名姓籍贯册。佃房子住的,更是的确。他们住神田不久,警察署才新造了册子。警官教拿来,翻开一对,哪有一些儿像意?
警官怒道,“我看你们也不像是留学生,倒很像常做犯法行为的,暂且拘留一夜再说。”警官说完,怒冲冲的进房去了。几个警察走拢来,不由分说的将四人挤在一间房内,用木栏子门关了。
刘越石穿的是中国纺绸衣裤,坐到九点钟以后,身上一阵阵的冷起来,越夜深越冷。昨日又被下女淘了一回,更禁不起,便埋怨胡庄多事,无端想打什么牌,不然何至受这样的苦。张裕川道:“都是他。写假名字也是从他写起。他要写了真名姓,我们必跟着写真的,何致受那小鬼的奚落。”姜清道:“你们都怪的不对,我只怪他不该套《四书》。不是他套《四书》,我们怎得大笑?不大笑,警察开门我们自然听得。听得有人开门,即将牌收了,警察拿不着证据也好了。”胡庄冷笑了一声道:“我平日太把你们看大了,哪晓得你们都是些傀儡。四个人同做的事,也要你推我挤起来。我就承认了不是,不该引诱你们。你们独不想想,谁是小孩子,可以随人引诱的?动作操之他人的,不是傀儡是什么?你们以为不写假名姓就可以无事吗?你们不要做梦!警察平日捉了中国人打牌的,有例每人罚二十元。他于今拘留了我们一晚,明日还能问我们罚金吗?写假名姓,不过是想保全名誉的意思,难道也问得成罪?我们每人有二十块钱,到新桥去嫖艺妓要嫖两三夜,怕偿不了今晚一晚的苦呢?你们不要埋三怨四,咬紧牙关过罢!”三人听了,也似有理,都没得话说。四人团坐在一块儿,你倚着我的肩,我靠着你的头,摇签筒似的,摇了一夜。
次日早,一个警察由栏杆缝里递了几块面包一壶水进来。
四人谁肯吃这面包呢?只各人将水打湿了汗巾,抹了脸,胡乱嗽了嗽口。到九点钟才将门开了,一个警察请他们四位出来。
那警官板着副脸,望了四人半晌道:“你们贵国的留学生,也太不自爱了。只我这一署,每月至少也有十来件赌博案。嫖淫卖妇的案,一个月总在二十件以上。现在留学生总数不过四五千人,住在神田的才千零人,平均就每日有一件犯罪的事发生,不是过于不自爱吗?我真佩服你们贵国人的性情,柔和得好。你们也知道贵国政府是因国体太弱,才派送你们来求学,将来好回去整理的么?怎么还这般的和没事人一样哩。”
胡庄听得后面几句话,眼睛都气红了,忙说道:“你的话完了吗?我也有几句话说。我们中国人在贵国,不自爱的固有,然也不能一概抹煞。就是我们昨晚的事,说与贵国法律不合则可,说是什么大罪恶则不可。这赌博的事,在世界各国,也就止贵国禁得不近情理。至于一个月有二十多件嫖淫卖妇案,更不能专怪敝国人不自爱。男女之欲,越是文明国的人,越发达。敝国国人到贵国来求学,远的万余里,近的也有数千里,至多也须一年方能回去一趟。况都在壮年,此事何能免得?贵国的公娼,又有种极下等的规则,一个婊子每晚须接数客,对敝国人除专想敲竹杠外绝无好意。艺妓略好的,就高抬身价,决非一般留学生个个所能嫖。铭酒屋和猪圈一样,岂是敝国人嫖的地方?除了这三种,你说不嫖淫卖妇嫖什么?并且嫖的事,不是一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