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有些不服道:“汤泼梨虽是心有积怨,只是她并不知道老谭是有意探听,周之冕的新丧更不知道,决无平空捏造这些话来说的道理。惟其关系在人禽之界,更不能不使同党中人知道,免得再上他的当。我是已经上过他的当了,追悔不及。”陈学究说话的时候,不曾留神邹东瀛的脸色。原来邹东瀛与周之冕的交情很好,当下听了陈学究的话,心中十分不悦,脸上便也露出那不高兴的神情来,只碍着今日的酒席是陈学究的东,不好认真替周之冕辩护,只冷笑了声说道:“谁是不欺屋漏的君子!大家都在这里亡命,犯不着同室操戈,给旁人笑话。我们且喝酒罢,不必尽管议论人家暖昧的事。”许先生连忙接着举杯向大众道:“我与诸位相聚无多,怎不乘时痛饮一会。”柳梦菇、谭理蒿也都举杯相劝,将这话头打断。林胡子找着柳梦菇五魁四喜的猜起拳来。陈学究因邹东瀛庇护周之冕,说“谁是不欺屋漏的君子”,疑心他知道自己什么阴私之事,有意来挖苦,当下一肚皮的不高兴,也是碍着是自己的东家,勉强按捺住性子。喝一阵闷酒,不欢而散。
邹东瀛出了维新料理店,柳梦菇问向哪里去。邹东瀛道:“我要去看胡八胖子。听说他近来看上了他对门住的一个江西人家的一个下女,费尽无穷之力挖了出来,花二十块钱一个月包了做临时姨太太。不知到底生得怎样,去看看他,顺便还要闹他的酒喝。”柳梦菇笑道:“有这种好事吗?我倒不曾听说,我也同去鉴赏鉴赏。他住在什么地方,此去不远么?”邹东瀛道:“他住在锦町,此去没多远。他和曾广度、黄老三三人共住一个贷家。曾广度的姨太太前月也从上海来了,只黄老三是单身一个。”柳梦菇道:“曾广度的姨太太我见过多次,是上海一个最蹩脚的长三,名字叫凤梧楼,不知曾广度怎的赏识了
她。”邹东瀛—‘边走着,一边笑答道:“不是最蹩脚的,你说如何肯嫁给曾广度?曾广度是有名的印度小白脸,手中又是空空的,他讨凤梧楼的四百块钱身价,还是胡八胖子和陈军长大家凑送他的。”柳梦菇笑道:“怪道他的姨太太那么和胡八胖子要好,原来有这一段历史。”邹东瀛也笑道:“你不知道吗?那姨太太去年生一个小孩子,也有说像胡八胖子的,也有说像黄老三的,也有说像刘赓石的。据我看还是像胡八胖子的确切点。”
二人说笑着走,不觉已到了锦町胡八胖子的门首。柳梦菇抢向前叫门,只见里面纸门开处,走出一个妖精一般的下女来,望着邹、柳二人笑容满面的叫请进。柳梦菇看这下女的年纪不过十五六岁,从顶至踵都是穿着得新簇簇的,心想:这一身新物事,必是胡八胖子孝敬的。邹东瀛曾在日本留过学,很说得来日本话,笑着便叫胡太太道:“我是特来讨喜酒吃的,胡老八在家吗?”正说着,胡八胖子、曾广度都迎了出来。邹东瀛道:“胡老八你倒晓得快乐,怎的连喜酒也不给我喝一杯?”
胡八胖子让邹、柳二人进了房,笑道:“我这个够不上吃喜酒,我这家里倒有一个,应得闹他的喜酒吃,只是今日还早。”邹东瀛忙问是谁,胡八胖子问下女道:“黄先生还没有回来吗?”下女摇摇头不做声。胡八胖子道:“黄老三见老曾的姨太太也来了,我又弄了个人,他说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难过,每日在人口绍介所,想觅一个相当的人,一晌不曾觅妥。他昨夜回来说,被他发见了一个什么婚姻媒介所,今日用过早点,便打扮得齐齐整整的去了,不知怎的此刻还不曾回家。他的喜酒,想必是有得吃的。”柳梦菇道:“这东京真是无奇不有,婚姻媒介居然设起专所来了。”曾广度道:“这也是日本的滑头,做投机事业,特设了这个所在,专为中国留学生拉皮条。他那广
告上是说得异常冠冕,说是贵家小姐、王孙公子他都有能力绍介,世界上哪有这等事?”邹东瀛问道:“你在什么地方见了那种广告?”曾广度道:“我何尝看见,黄老三昨夜回来是这般说。”
正说时,只见下女笑嘻嘻的一边向外面跑,一边说道:“听脚步声音,好像是黄先生回了。”大家听说,都举眼向门外望去,果是黄老三兴高采烈的走了进来,向邹、柳二人点头。
柳梦菇不等得就座,急忙问去媒介所怎样。黄老三笑道:“你怎知道我去媒介所?这种所在倒希奇得很,却有研究的价值。
我说给你们听了,有工夫不妨也去见识见识。我昨日在神保町经过,无意中见那转角的地方,高高的挂了一块招牌。那招牌中间,写着‘婚姻媒介所’五个斗大的字。两旁写着两行小字,是:无论闺阁名媛、王侯子弟都能媒介。我见了就很诧异,怎的有这么个所在?又在神田方面,全不曾听人说过。一时动了我好奇之念,便走进去探问,不凑巧,已过了午后六点钟,不办事了。今早八点多钟,我就到那里,那楼上楼下的房子,都陈设得非常精美。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,穿着极时髦的洋服,招待我到楼上,客气了几句,问我的来意,我说是想觅一个相当的女子做妾。他问了问我的历史生活,拿出一大盒的小照来说道:‘这里面都是各人最近的小照,年龄自十五岁至二十岁的。’说着散开来,放在桌上,大约有百几十张。其中女学生装的居大半,西洋装的贵家小姐装的都有,纸角上都编着号码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