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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喜天色将明,等他起来看他是怎生一个相貌。”言由未了,只听得连叫几声小姐。邹小姐知是新郎,故犹答应。北平听见答应,慌忙披衣,蓬头起来说道:“小姐为何这等勤谨,东方未白就起来了。”邹小姐一见,大惊道:“哎呀!为甚么洞房里面走出一个鬼来了。”北平道:“我是你的丈夫,不要看错了,并不是什么鬼。你记不得,昨晚上与你同头共枕,情投意合么。”小姐暗道:“哎呀!原来就是他。我嫁着这样一个怪物,如何是好。”遂放声大哭起来。北平忙劝道:“小姐你且耐烦些,不要哭罢了。你丈夫是穷人,纵然面貌齐整,却也当不得饭吃。劝你将就些儿过日子,吃不会少,穿不会缺,也就罢了。”正是:美夫看不得妻儿饱,有财也当得容颜好。
邹小姐又是掩面大哭,北平劝解不住,宜春便走进来,说道:“既逢催命鬼,须用解交人。”扯了北平,到背后说道:“你越劝他,他越要哭了,不如走开些,等他息息气罢。”北平道:“这等说,烦你去劝他一劝,我便去了。”正是:欲止娇娃哭,先藏丑陋形。
宜春道:“新郎去了,大娘不要哭罢。”小姐听见宜春劝说新郎去了,方才渐渐的止了哭声。宜春道:“大娘,你的心事,宜春是晓得的,怪不得你烦恼。只因事到如今,也说不得了。我且劝你,把皱眉舒,免心焦。美貌丈夫谁不欢喜,但是命里注定了,况身子已经他污,染得白丝成了皂色,料想这恶姻缘,一时不得开交,欲开交时,则除非是到老。不如把心事丢开去,勉强欢笑些儿罢了。大娘你且洗净了脸,梳好了头,我领你到书房里去,散一散闷罢。”小姐叹了一口气道:“嫁着这样的男人,梳甚么头,净甚么脸,倒不如蓬头垢面,也装做一个鬼魁形骸,只当在阴间过日子罢了。既有书房,待我去散步一会。”宜春道:“这便请行。”小姐道:“不是无膏沐,羞为俗子容。且将花醒眼,莫使恨填胸。”
宜春道:“这边就是书房。你看花草也有,树木也有,太湖石山也有,金鱼缸,红莲池,翠竹苍松,件件都有。这边还干净些,不像那边鸡屎满地,臭气熏人。大娘你以后若要散闷,只管过来走走就是了。”邹小姐道:“书房倒清净,只嫌他富丽些。你看梁上雕花,壁间绘彩,栏杆必须N字,堂画定用羽毛,但看他这些制作,就晓得不是雅人。这等看来,内才也有限了。这所书房,虽然僻静,只是景致太俗,又繁嚣过甚。只落得窗明几净,还好看看书,稍解闷怀。”心中暗想道:“想我嫁了这个怪物,料想不能出头,还喜得有这所书房做个避秦之地,不免塑一尊观音法像供奉在这边,等待满月之后,拒绝了他,竟过来这边看经念佛,祈保来生便了。只前生的孽障,今世方才消除,及早些把来世预先祈祷,但愿来世免得陷我红颜貌,凿我的聪明窍。宜春你可吩咐家人,替我塑一尊观音法像,供养在这边,待我来烧香礼拜。”宜春应道:“晓得。请大娘过去用早饭罢。”小姐道:“昨宵朦朦胧胧,不知不觉。
今朝见了,胆破心惊。快些吩咐厨下丫环烧了香汤,替他洁净沐浴,不得辞劳。虑只虑今宵知道了,将何以处,如何到明早。
”正是:
十全夫婿从来少,异状奇形俱备了。
可羡生养的爷娘,如何造就这般巧。
却说邹小姐,自从与宜春到书房散闷,心中立定了逃禅之意,便叫宜春,吩咐家人塑一尊观音圣像,供养在书房内,以求嗣为名,其实要拒绝丈夫,不曾说出口来。田北平听得邹小姐要塑观音求嗣,信以为实,随即吩咐田义料理。不上半月,塑起一尊观音大士,把书房打扫得洁洁净净,供奉观音在内。
那一日,邹小姐走到书房观看了一会,说道:“奴家自从来到田家,看不过那村夫的恶状,已曾认定这所书房,做一个逃禅之地。且喜观音神像已塑成了,今乃开光吉日,又是奴家漏月之期,本当要与他说过明白,然后过来。又怕他苦苦相留,反生缠绵。只得预先来到此间,把闭关养静的事要,安排妥当,等他来时,只消一两句话,就可以与他永诀了。宜春那里?宜春那里?”宜春听得邹小姐来唤,一边走,口里一边说道:新人才满月,菩萨又开光。
禅房与客座,两处唤梅香。
宜春走到小姐面前,问道:“大娘有何吩咐?”邹小姐道:“替我把经忏蒲团,木鱼钟磐,都摆起来。再把新制的衲衣、道冠都取出来,待我更换过了才好虔诚礼拜。”宜春应道:“晓得。”遂将经忏等项一一摆列得停停当当,然后取出一件新做衲衣,与小姐换了,又取了一顶新道冠,替小姐带了。邹小姐从从容容,走到观音座前,上了三炷香,礼拜了四拜。说道:“奴家邹氏,只因未嫁之先,翻书阅史,不知前生罪孽,未曾忏悔,每以才貌自爱。今日于归田门,匹配着这等粗蠢郎君,方知奴家红颜薄命。如今早自猛省,回头皈依大士。但愿来生,出此缺陷轮回之厄。”说完,又拜了四拜。
却说田北平,不知邹小姐的实情,便道:“我田北平,自从娶了邹小姐,一月之间十分快乐。今朝是满月的日子,他塑了一尊佛像,供养在书房里面,约我同去顶礼,无非是求子之心,须要过去走一遭。”正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