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二十名兵丁一齐跪下道:“家丁叩首夫人。”起来出外去,摆了远远的道。太爷先逊娟娘上了围轿,次逊干城上了围轿,然后自己上了轩轿。三处轿前,俱是深檐黄伞罩着,一路鸣锣吆喝,好不威风。苦杀那鸨妈龟子,叫地叫天,哭了三日还不止。
瑶琴寂静画楼空,莺自啼兮燕自翀。
栏干妙人何处去?止留明月照庭中。
李太爷迎二人入内衙,随即挈签两枝。一面取酒席二桌,一面取戏子二□,并到衙应用。不一时俱已齐备。内边垂下珠帘,李奶奶陪娟娘共饮,外边太爷陪干城共饮,太爷让干城检戏,就点了《绣襦记》,是郑元和故事,是暗比自己。戏完,送他二人回北门外寓中安歇。
次日,干城也寻一座幽雅名园,备了戏酒,请太爷来回席。太爷检的戏,是《千金记》,是韩信拜将封侯故事,明明是承奉江兄。尽饮别散。正是:
画堂箫鼓绕春风,凤友鸾交乐意融。
一枕阳台方梦罢,笙歌又促饮琼酉农。
话分两头。再说冯人便在瓜州,风月了两年,一旦染病沉重,医祷无灵,临终之时,吩咐妻子道:“我有一朋友,号唤江干城,我曾负他三百银子。此人现在木场掮木。昔年豪富,如今为我而贫。我死无子,必须再嫁,你可招嫁此人,以还阴债。不然,我阴间必然受谴,来世还要倍偿。苦了我了!”说完,叫拿纸笔来,写道:
冯人便遗嘱:昔曾借用友人江干城本银三百两。我死之后,吩咐妻子,坐产招嫁此江干城为妾,了我心愿。邻佑地方。毋得生事阻挠。
冯人便勉强支撑写完,眼睛一白,呜呼哀哉了。开灵挂孝,忙了一番,出殡到祖茔安葬,好不凄凉寂寞。
纷纷营逐笑痴虫,失着还存得着中。
试向高堂一回首,主人何处草丛丛。
可怜冯人便半生碌碌,只得一双空手去见阎君。
过了百日,冯氏叫管家到木场上问问江干城的消息。俱说道:“昔年在此掮木,如今久不见了。”管家回报。冯氏想道:“夫妻之情,且守过一年两载,又作道理。”
一日晚间,门前拥着许多兵马,有一乘官女轿,抬进中堂歇下。随后,有一官长也带兵马进内。里边管家忙忙出来回报,道:“我家冯大爷已死多时,久不招接官客。乞老爷、奶奶们往别处安歇。”官长道:“原来你家主人已弃世了,这也可伤!我与你家主冯人便昔年好友。今日来此,一则借寓,二则欲聚话久阔之情,不料已成故人。也罢,我同夫人来此,喜你家屋宇宽超清洁,权借一宵。我们自家打火,明日自有酬谢。”夫人下轿。冯氏在门内张看,吃一惊道:“这分明是我妹子禄姑。”又见容颜美丽,恣态风流,不比往常,恐是面貌相同,又不好相认。想道:“既然到此,少不得要出去接见的。”竟一头走出来与夫人见礼。
夫人抬头一看,急忙叫一声道:“你是我福姑姊姊,原来在此!”冯氏道:“呀!果然是我禄姑妹妹哩!”那官长忙忙走过来作揖道:“今日夫人姊妹团圆,可喜可喜!”姊妹二人笑堆满面,挽了手,竟到内里坐话。
福姑叫管家们备茶果、整酒肴,忙了一时。然后与妹子坐了,把自家被倭兵掳去,充为徐海帐内宫娥,今卖到冯家的根由,说了一遍。禄姑也把自家卖落烟花,与妹夫做官回来赎身之事,也说了一通。因说起父母俱存,仍住在旧处,母亲为着我们,眼睛都哭瞎了。福姑悲伤了一回,因又说起丈夫临终,吩咐坐产招嫁之事。取出遗嘱来看,原来就是妹夫。干城方知昔年三百两乃冯人便窃取,冤枉了江升。想到:“冯朋友盗人之银,以娶妻置产。如今仍复教妻坐产以嫁人,枉费心机,徒伤天理!”叹息了一番。
当晚姊妹同卧,即商量招嫁之事。妹子道:“妹夫军情重务,上任不宜延迟,何不就是明日成了亲罢?”阿姊默默无言,自然心肯的了。
次日,倒是江干城,因朋友之妻,再三不肯。又是禄姑拿住,定要如此,只得成了亲。骨肉团圆,又兼姊妹同夫,欢情十分美满。可叹冯人便:
窃得江家白白金,画楼欢拥美妻衾。
今朝仍是江家物,何不当初莫用心?
次晚,三人挑灯闲话,福姑说起岛中徐海有万夫之勇,号令森严,部伍整肃。他说官兵是一班饥羊馁鼠,只好撮空。最爱王夫人,言无不听。夫人才貌双绝,最善胡琴,名唤王翠翘,是北人。性最孝,父亲为响马强盗扳害,卖身救父,因而陷入烟花。初次在临淄,受了许多磨难,再次在无锡,受了万千摧折,九死一生。后来到台州,相遇徐海。他就晓徐海是个英雄。二人相得,便赎了身,住居海边。徐海入海三年,得了时势,将銮驾迎娶夫人。后来倭兵深入江南,直至青、徐等处,皆为夫人报仇。夫人每劝徐海忠义。督抚两次差官招安,徐海要把差官烹斩,听了王夫人之言,反加厚礼。王夫人思亲念切,只教徐海纳降归正,到第三次招安,徐海竟听夫人之言,允了差官,营中宽袍大袖,解甲休戈,兵无战斗之心,中了机谋,被官军追灭了。王夫人有功不赏,督抚反加轻薄,配与军酋,因跳入钱江而死。
江干城听完,说道:“我今蒙圣恩,钦差重地,只因兵部道我材堪任重,保奏朝廷。朝廷道此地倭夷甫退,恐防再入,须以将才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