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他 器宇非凡,丰仪卓荦,是必克绍箕裘,能读父书者,将来鹏程万里,正不可限量耳!”丫头端上茶来,柳绪赶忙接住,亲自递茶。二人饮毕,贾琏道 :“婶母同兄弟羁旅此间,究非长策, 未知尊意作何良计?”柳太太道 :“茕茕孤寡,举目无亲,万 里乡园,欲归不得,惟有听其飘零,以了生命。只怜此孤儿无所归着耳!”说着,泪随声下,不胜悲咽,柳绪也十分伤感。
贾琏道 :“婶母且不用伤悲,侄儿有个下情奉达。”柳太太道: “公子有何见教?”贾琏道:“依我愚见,与其寄迹荒庵,何不竟扶榇回去呢?”柳太太听他这话,倒吓了一跳,将头低下,心中想道 :“原来这位二爷,外面像个样儿,肚子里竟是 个糊涂行子。我鼻涕眼泪的对他说,连日子也度不下去,他倒叫我扶灵回去,真个是富贵家子弟,全不知道人的苦楚。爱说到那儿就是那儿,我又何必对着他多流这一股子眼泪呢。”柳太太忖夺了一会,抬起头来慢慢应道 :“我也想着要去,如何 能够?”贾琏才要说话,只见妙静点着一枝红烛进来,说道:
“我知道琏二爷怕香油味儿,点枝蜡亮些儿。”说罢,放在桌 上。贾琏道 :“你去瞧老师父醒了,来对我说。”妙静答应, 转身出去。贾琏道 :“侄儿没有别的主意,有自家历年积下点 东西尚在未用,今日天缘凑合,竟送了兄弟扶柩回乡。趁此清和天气,正可长行。兄弟到家之后,可以奋志读书,以继先人之业,倘若振翮青云,也不枉婶母一番苦节。”柳太太母子二人听他这番说话,心中又惊又喜,又感又敬,倒闹的说不出什么。母子二人的眼泪,就像穿珠子一样一串儿掉了下来。贾琏瞧见这个光景,也觉伤心,说道 :“婶母同兄弟不必悲伤,竟 拿定主意,收拾起来,择日起身。我明日进城去,就将这项盘费带出城来,交给婶母。”柳太太听他这话说得真切,因流泪说道 :“蒙公子大德,使先夫子朽骨不至抛弃异乡,得归故土, 衔感之恩,死生不泯。只是我病残孀妇,领着年少之儿,安能万里长途扶灵回去?既蒙公子盛情,不敢不细陈衷曲。”贾琏道 :“这件事不用婶母费心,我已想定一人,非他不可。这人 虽是个下人,生得浓眉大眼,看不得他相貌粗鲁,颇有忠心肝胆,正直不阿,兼之一身本事,膂力过人。生平未有际遇,不能展其才技,是以终日惟好酒使气。侄儿今将这件重任托他,必能尽其忠心,不负所托。此去大可放心。到家之后,尚可留其驱使,此人实可靠也!”柳太太道 :“此人是谁?现在何处?”贾琏道:“此人姓包名勇,原是舍亲甄家旧人。见我家冷落,他去而复来,甘守清贫,欲图报效。现在闲住我家,有四十来岁年纪。”柳太太道 :“公子所信之人,谅来可托。”正 要说下去,见妙空慌慌张张跑进来,说道 :“老师父醒了,等 着二爷说话,快去快去!”贾琏起身对柳太太道 :“明日下午 带着包勇来见。”说毕,哥儿两个同妙空来到西院里。
却说老尼净虚昏沉了一日,慢慢醒来,对徒弟智能道 : “琏二爷在那儿?你去请来,我有话说。”智能道:“师父怎么 知道琏二爷来了?”净虚道 :“凤二奶奶对我说:‘琏二爷在 你家里,你回去瞧瞧再来!’我赶着回来,你快去请二爷来,我要说话。”智能就叫师兄妙空去请,不一会贾琏同柳绪到来里屋,见净虚跪在炕上,胸口底下垫着一个大靠枕,光着脑袋,面如金纸,口里不住的哼哼。脊梁上衣服掀开,肿的有个菜碗来大,上面围着些药。贾琏瞧见这个样儿,知道他在阴间受罪,不觉寒心可畏,智能叫道 :“师父,琏二爷来了。”净虚听见, 睁开双眼,瞧见贾琏同柳绪站在炕边,不住的点头叹息。贾琏道 :“老师父,你仔吗好好的长出这个东西来?要赶着医治才 好。”净虚摇头道 :“二爷总不用提了,我如今悔也无及。罢 了,一人做事一人当,横竖还有来头人,谁还放得过谁去?大家拼着去受罪罢!刚才在衙门里见凤二奶奶,他这会儿身上的事倒都完结了,叫我捎个信儿给二爷,说老刘同秦相公的这两件事办的很好。叫二爷拿定主意,别听人的说话改了板儿。尤二奶奶也说,叫二爷放心,他同凤二奶奶都有了好处,叫二爷快些跳出火坑。他已脱离苦处,尽让咱们受罪。可怜到这会儿,谁肯帮我出个主意,说句话儿?你们瞅着我一个人儿受罪,我要喝口汤儿水儿也全不在意,后生的都挤在一堆儿去乐。咳!
我还怪谁呢?等我咽了气,横竖跟着汉子一跑,谁还顾谁?”
贾琏想到 :“刚在佛前立愿,谁知一念之诚,阴司早已知道。 脱离苦境,举心动念,神鬼皆知,令人可畏。我若不跳出火坑,将来是地狱中的孽鬼。”主意想定,说道 :“老师父你别说话, 静养几天疮就好了。倒不要心焦性急,我一半天再来瞧你。”
恐净虚再说多话,赶忙辞出房来,同柳绪来到庵门。三儿带住牲口,贾琏跨上雕鞍,对柳绪道 :“明日晌午再见。”说罢, 将马磕开,主仆扬鞭。在那月光之下,只见:
铁甲踏残沙上日,金鞭敲破垅头烟。
主仆二人,不多一会到了铁槛寺。见寺门半掩,有个老道坐在台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