桑奶子从来没有走过这些道儿,又兼着伤于悲苦,坐在石磴上力软筋疲,两只小脚疼不可忍。正听见这三个人说话,忽然寂无声响。寒月满身,只觉着冷风透骨。到此时万念皆灰。
正欲起身,慢慢挣去,忽见三个人站在面前。朦月之下看不分明面目,只觉得周身寒毛直竖,不知不觉也就昏昏迷迷的问道:
“你们是谁?”李老八道 :“我们是桑进良央来接你的,叫你快去。”桑奶子大喜,说道 :“他在那里?”庄大道:“就 在面前不远儿,咱们来扶着你走。”此时桑奶子运尽之人,被鬼迷住,随他们在乱坟堆里走了一会。看见路旁一处似有灯光,李老八道 :“三姑娘想在家吗,咱们进去打个闹儿。”刘五道: “就在这里也离他家不远 ,横竖叫老盛到这里来就是了 。” 庄大笑道 :“使得。”于是,走到一间小破屋子门口,叫道: “三姑娘在家吗?”里面一个堂客道:“刚才回来。”说着, 开了门让他们进去。
桑奶子见那堂客有二十来岁。粗眉大目,浓妆艳抹,笑嘻嘻的让他们坐下。看他屋里只有一张破炕,并无别的。墙上挂着盏灯,炕头边挂着几吊钱,还有几锭银子,也用绳儿拴着挂在墙上。炕上还有些酒菜。刘五道 :“三姑娘今日得采,银钱 酒菜家里堆着,真是穿不了吃不了。”三姑娘笑道 :“那几锭 银子,是十月初一祝府里的年例赏的。这几吊钱同这些酒菜,是前日玉大爷同奶奶们给周姑娘做好事分给我的。这几天总也没有空儿,在家留着请客。”李八道 :“咱们邀了桑奶奶来, 是个新客。借你的酒打伙儿热闹热闹。”三姑娘笑道 :“桑奶 奶一半天有了新房子,咱们还要吃他的东儿。今日先吃我的。”
庄大赶着将酒菜摆在中间,男女五人团团坐下。
桑奶子因动了半日气,再兼劳乏,腹中正在饥渴之际,也不谦让,同他们一路大吃。李八道 :“今日吃的有兴,三姑娘 唱个曲儿咱们听听,别冷淡了这个酒席。”三姑娘点头应允。
即将手中筷子敲着酒杯低声唱道:
春草萋萋,游人踏遍花香地。转眼迷离,荷露盘滴薰风里。
高柳蝉鸣,清波鱼戏,鹊桥渡后凉如水,金粟飘香,团圆月色真无几。醉酒黄花,重阳去也,雁声阵阵西风起。离别了一年,相思了四季。我在这里多愁,你在那里有趣。倒不如撒开了手,我干我的你干你的。省了我看着影儿干淘气。
三姑娘唱完,李老八连声叫好,对着庄大道 :“三姑娘是 咱们的相好,今日让给你。刘五又快作新郎,只有我无妻小,将桑大奶奶让了我罢。”刘五道 :“这倒公道,也是时候了。 我让你们各成好事,明日再见。”站起身来出门而去。桑奶子身不由己,被李八拉住成了好事,昏昏沉沉睡去。
谁知此处是祝府的义冢。次日一早,管坟的老盛听见有人叫道 :“老盛你快去,义冢上有人叫你,快去快去!”老盛出 来一看,四面无人,心中疑惑,吩咐儿子带上门,他一人匆匆走到义冢地上。见那破坟堆边,睡着一个精赤条条的堂客,衣服裙裤放在一处。老盛吓了一跳,过来看看像是着了邪祟。细认面貌,很像宅里的桑奶奶。忙将衣物替他盖上,飞跑回来叫了儿子同两个土工,抬着一扇门板,到义冢上将桑奶子抬到家里。命老婆替他穿了衣裤,又灌了好些姜汤。不一会苏了过来,叫老盛赶着烧几千银锭,再烧些纸钱,供些酒饭。闹了半日,至下午忽然西去了。将老盛一家急死,赶着到宅里通信。得了太太的吩咐,放下心去办事。
此时,祝府里人人都知桑奶子的报应,惟书带心中最为得意。刚走出院子门,遇着秋云要往集瑞堂去。书带道 :“我正 要去找婉春姐说话。”秋云道 :“这几天婉春很得意。”书带 笑道 :“他得他的意,与我无干。”两人一路说话,来到集瑞 堂。走至上房,见陶姨娘靠着桌子,拿着一块新白布擦玉子儿。
书带道 :“姨娘连日辛苦,也不歇歇儿,还做这些事。”陶姨 娘听说,回过头来要回他说话 ,不觉挣了一下,失口叫道 :
“哎哟!”不知为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六十一回 太夫人欢乐洗孙 小丫头因哭得福
说话陶姨娘因要折过身来回答书带说话,不防将腰间扭了一下,觉着腹中乱动,疼不可忍,一股热气往下直冲,叫声:
“哎哟,不好!”书带、秋云看见姨娘面色皆变,赶忙扶进屋 去。叫如意、杏贵一面知会垂花门赶着去接收生婆,一面去回太太。婉春料理人参同生化汤。桂夫人一闻此信,连忙派了几个老成媳妇到房里服侍,将姑娘们都换了出来,在房外照应。
忙到介寿堂去禀知老太太。
此时,祝筠在书房会客,听见十分欢喜。正交酉刻,里面来报,陶姨娘生了一位公子。书房的客人都赶着道喜。祝筠喜极,赶着到介寿堂去给老太太道喜。到了院子里,看见站满的人都是来给老太太道喜的。祝筠进去,祝母瞧见很乐,说道:
“媳妇已经道过喜,免了你磕头。”祝筠道 :“托母亲福荫,又得孙子,真是大喜,应该给老太太多多磕头。”说着,在老太太膝前跪下拜了四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