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”有的道 :“水阁上去乘凉。”有的说 :“亭子上去看钓鱼。”小子们说 :“大爷不如去看他们跌成儿。”梦玉 笑道 :“你们说的都不是最妙的事。随着我的脚,任他的意儿, 逛到那里,就是那里。若是定了方向走到那里,这叫做死逛。
虽有好山水,也无趣味。你们那能解得’逛’字的滋味?”众家人道 :“大爷说的是,奴才们跟着大爷随便去逛就是了。” 梦玉点头,信着脚儿乱走,不向平山堂正面而来,倒从小路慢慢走去。此时正在初伏,四面无云,一轮红日当空,脑袋上就像顶着一把火伞。这家人们一个个汗流如水,不住手的扇扇,张着嘴,连气也喘不过来。
不觉走了一二里路,来到一个义冢地上。满地青草倒有一二尺深,那些坟堆子有好些是东穿西阙,上皆零落。梦玉看了,深为叹息。王贵热的受不得,因劝道 :“大爷回去罢,这草里 的热气蒸起来不是玩的。放着花厅上凉凉快快的戏不去听,这样大太阳站在这乱葬冈子上逛个什么劲儿。”梦玉听了呵呵大笑道 :“你说花厅凉快,我坐在那里出了几多大汗。这会儿在 光天红日之下,倒觉得清凉无比。你们既是嫌热,且到那坟堂里去歇一会再逛。”说毕,绕着这乱坟冈子,弯弯曲曲走到一座坟堂里来。
只见当中一个大坟堆,土已卸了大半,坟面前歪嵌着一块石碑,上写着“诰授朝议大夫淮扬盐铁使如海林公之墓。”面前一块石案,山药藤子俱已绊满,两旁石凳已断,半埋在土。
梦玉看了不胜伤感,叹息道 :“是一位贵官的坟墓,何至荒凉 至此,难道竟无上坟祭扫的人吗?”回过头来对家人们道 : “快去备了香烛纸锞,再备上些酒果,我要祭奠这坟内老爷。” 众多家人听了,都止不住的好笑起来。张彬笑道 :“大爷真是 傻子,人家的坟,咱们犯不着替他去祭。”冯裕道 :“况且这 些香烛等物,都是要到城里去办,这里没处买的。”王贵道:
“若是大爷一定要祭,奴才替大爷捧一堆儿土,放在那石桌子 的藤上,叫做撮土为香,大爷竟请拜几拜,尽尽心就算了。”
梦玉想了一想倒还有理,说道 :“也罢,就依你这样办。你快 些与我撮些净土来。”王贵赶忙将身上随带的小刀拔出,蹲下身去拔掉些青草,拿刀子掘了一大捧黄土,放在那石桌的草上。
梦玉抖了衣服,向着上面恭恭敬敬跪在地下,嘴里不知祷告些什么说话,拜了四拜,站起身来。这些家人们都忍不住的好笑。
小子喜儿说道 :“那边还有一个小姐的坟堆,大爷也去拜 了一拜,就算咱们给他家上过了坟。”梦玉明知他们都当笑话,心中想道 :“笑话由他笑话,有坟我自拜之。”听了喜儿的话, 也不动恼,倒真个走了过来,看见果然有一坟堆,比那大坟更坍的利害,中间竖着一块短碑,上写着“林氏室女黛玉之墓”。
旁边还有几行小字,梦玉念道:
余胞妹名敏,适林氏,生女黛玉,才五岁而妹以病卒。妹丈如海公,任淮扬盐铁使,因无室中人,将女黛玉寄养余家。
黛玉生而颖慧,且端丽幽娴,余母爱若珍宝。居常女红之外,则潜心书史,年十六似郁郁殂丧。某年某月日归葬于父母之侧。
如海无后人,余故为记之。
金陵贾政
梦玉念完,忽忽如有所失,怅然良久,说道 :“‘黛玉’ 二字好生耳熟。”想了一会,也想不起来,叹息道 :“一世红 颜久埋荒草,咳!可怜。看这碑记上,是个玉骨冰肌、聪明智慧的美人,何以天壤之大,遇不着一个多情的知己,竟至郁郁而终?偏是你的生前,我又遇不着你。咳!罢呀,林家姐姐,虽是你蕙质兰姿已化了一堆香土,但是你的灵心慧性,定然伴此荒坟。我祝梦玉今日无意中到此,想起来竟是你的身后知音。”
这寿儿、喜儿两个小子站在旁边,看着大爷自言自语的说话,甚觉可笑,说道 :“大爷要拜呢,就拜,站在这儿晒太阳不是 玩的。这样大伏天别受了暑气,闹出点儿别的来,奴才们的死定了。况且这坟里的死鬼,又不是咱们家的亲儿眷儿,大爷又没见过面,有那么大工夫站在这儿同死鬼说话。”梦玉听了勃然大怒,骂道 :“该死的狗才!怎么这位林小姐你混叫死鬼长 死鬼短,如此放肆,活该打死!还不跪下,快些磕头给林小姐请罪呢!”寿儿、喜儿不敢不遵,只得跪下向着坟磕了三个头,起来撅着嘴站在旁边。梦玉回过头来,瞧那些家人们一个也不见了,问道 :“他们都在那里?”喜儿道:“他们去那边槐树 下乘凉,大爷也到那儿歇歇罢。”梦玉道 :“等我将林小姐的 事办完了再去。”说着亲自弯腰,满地下去拔野花、青草。寿儿、喜儿看见,帮着拔了一大堆。梦玉十分欢喜,叫他们都堆在林小姐坟前。梦玉将自己手中的放在坟头上,这才跪在坟边拜了几拜,口里叫道:“我的黛玉林姐姐,你身后知心兄弟祝梦玉,今日将此野花荒土敬奠香魂,伏望有灵,用昭默契。”
梦玉拜罢起来,将手按着坟堆,放声大哭,泪如泉涌,越哭越高兴。
那些家人们都在树下乘凉,议论大爷的呆气。王贵道 : 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