咱们这位大爷,脾气儿怪多着呢。他说要仔吗?就得依着他 仔吗,连老太太也只好顺着他性儿。就是一件好处,任什么儿都不爱,单喜欢的是堂客。但是他欢喜堂客,并不谓有别的讲究,他成天家同那些奶奶、姑娘、丫头闹做一堆儿,谁也不嫌他。这大爷不要说是别的事故了,就连戏话也不说一句。就像咱们家里的,五天一班在里面上宿,遇着大爷到他们值宿的屋里要同嫂子们一堆儿睡,谁不疼他!这个被窝里睡一会子,又到那个被里去睡。若是在别的少爷们,那不用说了,私孩子早养了一大堆。像咱们大爷这样人,要找第二个也是难得的。”
松家那些人听了,说道 :“这样说起来,咱们家的小姐真是天 生成同你们大爷是一对。咱们小姐那性格儿更难说了,比你们的大爷还要难缠,最爱使个性儿,就是老爷、太太的一个宝贝,将来过了门,横竖同你们这一位很对劲儿。咱们家大爷又是一样的脾气,长的很俊,一个品儿,做人又和气,每天除了念书写字,就使枪舞棒,骑马射箭,膂力又大,专爱打个抱不平。
他听见人家受了委屈,就气的连饭也吃不下,一定要替人出了这点屈气他才舒服。若是有人托他办件事,不拘怎么为难,也总要替人办妥。因此人人欢喜。老爷要给他定亲,他再三不要,说道:‘夫妻二字是最要紧的,不管他美貌丑陋,只要合我的意就是好的。’老爷、太太说:‘你既有主意,凭你自家拣罢。’今年十八岁没有定亲。”众人正在说话, 只听见哭声悲切。 福儿摇手道 :“别响,倒像是大爷哭呢。”众人侧耳细听,竟 是大爷声音,都吓了一跳。赶忙起身,一齐走到坟堂里来。见梦玉扶着那个小坟堆,大放悲声,哭个不了。这些家人都走过来劝道 :“天气怪热的,大爷哭两声算了罢。”张彬道 :“大爷是可怜这位林小姐,又无兄弟,又无亲戚,孤孤凄凄的埋在这里。别说是大爷替他可怜,放声大哭,就是奴才们,替这位林小姐想起来,也该大哭才是。但是天气过热,设或大爷将身子哭坏,再闹点儿别的事故,倒叫这位林小姐在那黄泉路上大大的不安,大爷倒不是林小姐的知己了。”梦玉听张彬的话倒很有理,就慢慢的止住哭声。松家的爷们也再三苦劝几句,梦玉抹了眼泪。
王贵道 :“请大爷再到别处逛逛罢。”梦玉道 :“我还有件心事未曾了结。”冯裕道 :“大爷拜也拜过,哭也哭过,还 有什么心事?求大爷吩咐。”梦玉道 :“这林小姐的坟堆现俱 坍坏,我不见就罢,今既有缘相遇,岂肯忍心而去?我要替他添上些土,以尽我知己之心。”王贵们都笑起来,说道 :“大 爷的话说得很是。这坟上的土也很该去添,只是奴才们又不是地面上做活的,那是去找铁锹、锄头等项?光着手是断弄不来的。依着奴才说,大爷今日且不用性急,等着明日一早,奴才来雇他两个小工,多赏他们几个钱,一会儿就堆上了,又结实又好。”众人不等王贵说完,都一齐说道 :“王贵的话很是。 大爷明日就差他来办罢。”梦玉摇头道 :“我今日要亲自给林 小姐添土,断等不得到明日。也不要你们费事,只要将方才的小刀子拿来给我掘土。你们都去乘凉,不用管我闲事。”王贵们都知道大爷的性子,是不能挽回的,又强他不过,只得说道:
“大爷既要今日,等奴才们掘点子添添罢。 大爷请到阴凉地下坐坐,别在这里晒了。”梦玉道 :“我很不觉热,要在这里 帮着添土。”众家人们见他如此执性,真没有法儿,连松家爷们都一齐拔出佩刀,在那地上靠着林小姐的坟面前,连草带土,拔的拔,掘的掘,一个个累的周身大汗。
梦玉带着四个小子,帮着捧土,也不顾脏了衣服,脸上的汗横流直竖,闹的手上脸上无处不是黄土。福儿见土堆高了,赶忙站上去踹踹结实,梦玉忙嚷道 :“林小姐在下面,你怎么 拿脚去踹?快些下来磕头谢罪!”福儿只得下来磕了几个头,梦玉也作了一个揖,说道 :“小子无知,姐姐休怪。”那些家 人们见他如此呆头呆脑,又是气又是笑。王贵问松家爷们道:
“你们跟着大人在衙门里吃过这一肴儿没有?” 他们笑道:
“这是姑爷的差使,我们虽是长随,却从来没有做过造坟的土 工,今日可是在姑爷分上,头一遭儿出这一身大汗,叫做出力报效。”张彬笑道 :“咱们跟着大爷常逛,今日这一逛,直逛 野了。”冯裕道 :“以后跟大爷去逛,必得带着刀子斧子、锄 头笸箩伺候着,好用。”王贵笑道 :“等着你女人死了,坟上 多备些锄头、笸箩,伺候着大爷去逛。”众人你一言我一语,笑成一堆儿。梦玉听了也觉好笑,抬起头来看见众人一个个浑身是汗,面上、须上、手上无处不是黄土,四个小子连眼皮上都是泥,不觉哈哈大笑。王贵道 :“好了,大爷这一乐,咱们有命了。”张彬道 :“趁着大爷欢喜,咱们就算了罢。”梦玉 看那坟上已堆高了二三尺,心中甚是欢喜,叫他们不用掘了,亲自绕着看了一遍,背后看过才走到面前,站在他们掘的那块地下,不防一只脚踹了下去,几乎跌倒。众人赶忙扶住。梦玉提起脚来,低下头去,见是个大洞,日影照了下去,看见底下有个石匣,并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