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纸素斋供佛,那老道人才放心。进忠恣口吃酒吃肉,身子旺起来,觉得遍身作痒,皮肤皱起,连疮痂一齐都褪了。又调养十数日,人都白胖了,银子也用完了,想起那相士来,对老道人说:“咱去看个朋友来。”径直到饭铺里寻问陶相公。店主人就不认得是进忠了,回道:“他移在关帝庙住了。”
那相士也逐日想念进忠疮体何如,在山门闲望。进忠跑去正撞着,上前叫声:“陶爷!”便磕头。那相士慌忙还礼不迭,瞪着眼瞧。进忠道:“小的是魏进忠,来拜谢陶爷救命大恩。”相士便大喜道:“谢天!谢天!你这一番是脱皮换骨,连我也不认得了。”挽着手进去。进忠便到那殿上对关爷磕头,踅转身随相士从旁边小门里上了楼。相士着人去买些好酒好饭,款待进忠,留住两日。对进忠道:“我有衷肠要和你说。且慢慢地去。”到晚两人饮酒细谈生平心事,不在话下。
且说那相士一片热心扶持这进忠,要他做个好人。到明日相士备些香烛祭礼,和进忠到神前结个生死之交,向进忠道:“我也要回南哩。你今也运通了,可早早进京去,自然大富大贵的。我只有一言叮瞩你,须要牢牢记取。”进忠道:“愿得教道,俺终身不敢相忘。”相士道:“你不读书,不识字,但记着自已的名,一个忠字儿。愿你尽忠报国,便得保全身命了。切记,切记。”进忠磕头谢过,便在关爷面前立誓道:“魏进忠他日果得富贵,愿同安享,如有相忘,天诛地灭!”两人八拜定盟,回到房里。相士把囊中所积有一百二十两银子,尽数递与进忠道:“我十年游资,都赠你去京中用度,以图进身,切不可像以前浪费了。”进忠道:“受此大恩,岂敢辜负,但不知何时期会?”相士道:“待你富贵时节,我自会来看你。”进忠收了银子,垂下泪来,拜了又拜。两人分别了。正是:
他日剑诛无义汉,今朝金赠有恩人。
毕竟后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十回 中宦容身
话说魏进忠受了这相士大恩,又再三叮咛,便一意进京来。但是一个人儿,又没有相识,难寻下处,且暂住在客馆里,再作区处。到前门上故衣铺里,买几件绸缎袄儿穿着,好去做些勾当。心里想道,“要去找李贞、刘嵎,只因自己净了身,面目都改变,他们问起这缘由来,如何对答他,却不羞死了人!身边虽是有些银子,又不会做什么买卖,只是坐食山空。”闷闷不乐,左思右想,没个计策。日里到街坊上闲闯,晚间回到馆中。看这些坊上人,有行医卖药的,相面算命的,堪舆卖卜的,说评话、弹词、走唱、扬花的,耍拳、撮弄、跑马、踹索的,零卖苏杭杂货、背笼儿、摇丁当的,在那里掷色摸牌的,下象棋、打双陆的,吃酒猜枚行令的。进忠看得心里便痒,想着相士的言语,就不敢了。只有客伙中交际分子儿,要搭在里头,随众解闷则个。看看混过半年,盘费了二十多两银子。置办些衣服,又去了二十多两。只剩得七十来两了。暗想道:“再住半年,便都销化。若是弄完了这银子,又是一个死也!”心里算着:“只是放管利息,又重又快便些。”
这许多客伙中,只有几个行医的说得来些,早晚亲近,如骨肉一般。进忠常看他们赌钱。有的输了。便向进忠借钱;顷刻间赢了,又加利还。随借随还,果然利钱生得快。又混了半年,不想这行人有惯输不赢的。今日又借些翻本,明日又借些翻本,把本钱只管加重了。利钱且不提起。有害病的,逃去的,连本利都没了。这些银子,一年来都完结,只剩得些衣服行李了。有两个相好的,一个叫做罗钺,一个叫做滕云,商议道:“魏官儿,是我们道中这几个人负了他。本钱都没了,教他如何过日子?我们两个合他出去,做生意混帐吧。”进忠也没奈何了,只得随着他们走。到了一处城市头上,便大张告示,称说某王府差内官来施药,上边坐着的就是进忠。看怎生打扮?但见:
头戴着乌纱嵌线卷顶的内相帽儿,身穿一件四不像的绯鱼天青缎子袄儿。腰间系着一条镀金荔枝花的窄带儿,脚踹着一双尖头时样的皂靴儿。虽不是驾前差来的中使,也疑道藩府济人的医官。
这些看的人挤挤簇簇,围将拢来。那罗钺口里说许多铺排滩头话,又讲见个故事,这是聚人法儿。滕云手里撮药,眼里看人,相着一个土巴,便骗他几钱银子。罗钺道:“说病发药,分文不取。”滕云道:“千人吃药,一人还钱的。”两人说话虽然不同,骗人心肠原是一样。每到一处地方,做了十日、五日,又走到一处去了。随处鬼混。弄得些钱来,嫖的嫖,赌的赌,吃的吃,穿的穿,再不得实际的。进忠随着他们两年,单单还是个光身子。只看些外路光景,学得些油花行径。
这行人原来没信行的,又三零四散去了。进忠一个儿弄不通,想着那相士的言语,复到京师来,又是一番落泊了。如何存济,整日闲荡。只见正阳门内开酒馆的揪着一个卖水的人打着,说缺了他家的水。进忠上前去劝解开了。那卖水的道:“只因这几日身子不快。挑不动哩!”扯进忠到小酒坊里,喝碗靠柜酒儿。进忠便问那卖水的:“你一担赚多少钱?”那人道:“只凭力气,甜水五个钱一担,苦水两个钱一担。但是挑得动,一日有六七十钱。”进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