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知道了,二人虽然懿眷优隆,恐怕后来保不住呢?”
仲玉道 :“昨日吾有认识的人,抄给吾看,复生的狱中诗是:望门投宿怜张俭,忍死须臾待杜根;吾自横刀仰天笑,去留肝胆两昆仑。杨深秀诗,有什么‘孤臣顿作隍中鹿’句,余的不记得了。最不好的是杨叔侨,是什么‘锐食其禄而不尽其忠,罪应万死 。然康有为显示系扳附 ,此锐之所以不瞑目者也。’当时复生给他写二句云:男儿死则死耳,可谓痛快!”元伯道 :“杨叔侨是张南皮的得意门生 ,沾染南皮习气太重了,这回被杀是侥幸得名的。倘若留他在朝,就要反噬起来,也未可知。你看着,这数年内,南皮不要弄些笑话出来呢 。”仲玉道:“六人内,自然以复生为第一。”元伯道 :“前日吾见王次弢,说也可笑,他近来竟变了一个人了。从前说变法,如今岂但自己不说变法,还骂别人变法是乱臣贼子呢 。吾听不过了。
一日,他请我在永安堂吃饭,又听他议论了康党一回,吾也不管众人在座,就问贵姓台甫?他笑说吾得了疯疾。吾说吾并不疯,吾朋友中没有这人。他笑说,你不认识王次弢么?吾故作大惊,说道 :‘王次弢是上过条陈讲变法的,怎么如今变了一个人似的,还恐你冒他的名 。吾决不信。’亏他老脸回说道: ‘伯玉行年六十 ,而知五十之非 ,是勇于改过的。’”说得仲玉、北山大笑。三人谈一回,微月上窗,一庭秋影。远听鸣虫唧唧的响,二人觉得百感交集,独有北山不言不语,也不知他肚里想什么。仲玉道:“吾这个月底,要想回去。”元伯道:“很好!吾也有此想,只是内人病了,看来这月是不能走的了。”
二人正在说话,忽听北山在牀上发恨道 :“常熟既出了一个巨奸大猾、罪魁祸首,必须再聘个为国忘身的大忠臣,方给吾常熟人争争气。不然,吾们的脸子都辱没尽了 。”仲玉、元伯不禁笑道:“你去做为国忘身的大忠臣吧。”北山不语。元伯说一回闲话,就回去了。且说仲玉于数日内料理行装,到衙门去告了假,北山到年家去辞了馆,便同出京,到天津搭上轮船,三日即到上海。二人归心如箭,在上海也不耽搁,就唤栈房伙计雇了一只无锡快船,搬上行李,立刻开船 。一路顺风顺水,两日到了常熟。仲玉回家,北山回梅李一次,就要到苏州。仲玉道:“吾也有事到苏州去,与你同走吧。”
当日即包了船,二人上船,明日到了苏州。北山到贝家丈人处,仲玉自去看朋友。在岸上一连住了三日,就想回船。那朋友留不住,即送到船上,与仲玉别了。仲玉步进舱内,只见荀北山呆坐在里面,心内大诧,也就明白了八九分,想道:吾不去问他,看他怎么的?二人怔怔的你看着我,我看着你,不言不语,足足坐了一个时辰。只见北山长叹一声,眼中含着一泡眼泪,欲坠不坠的光景。忽然顿足恨道 :“吾看还是这条路好。”仲玉禁不住问道 :“哪一条路呢?”北山大声道:“做和尚去。”仲玉嗤的笑道 :“你好好的一个人,不想去干些事业,倒要入空门了。你自己想想,可笑不可笑?”北山道 :“吾这个日子不要过了 。”仲玉道 :“何至于。古语所谓:人生半哀乐,天地有顺逆 ,此境是人人有的,越是有志气有才略的人, 处逆境的日子越多,并不是他喜欢与豪杰君子厮缠,是天教他磨炼这些豪杰君子,暗里助他成名的 ,你须明白这个道理 。”
北山半响不语。仲玉要问他贝家的情形 ,恐怕惹起他的呆性,也就无语,叫船上伙计开船回常熟。
北山无精打采,依然旧时模样,仲玉也不大去睬他。谁知北山这回上苏州,却弄出一个大大的笑话。他到贝家,非但不能见夫人,连丈人、丈母都不曾见,却得了丈人的二十七条规约。第一条,是北山不准擅入贝家门,如来问候,须由门人进去禀达,见则请进,不见即回。第二条,是要北山在人面前不准说自己是贝家的女婿。第三条,是什么如北山负恩娶妾,则小女任凭改嫁,亦小德出入可也。余的做书人记不得许多,只好付之缺如。当时将二十七条规约,交账房先生发出来,要北山签约。说如北山不签,即将乱棒打出,以后再不准上门。可怜北山一气攻心,几乎死去,他又不会说什么,要想进去,宅门上有仆人拦住,到后来只得签了,账房就叫人送他回船,说改日再来 。你道这种开天辟地少有的怪事 ,教北山不要气疯么?仲玉如何知道,只得时时将浮言劝导。北山正是病后,受了风霜跋涉,又受了这回闷气,重又病起来,直到年终方愈。
到次年二月,仲玉又要束装进京。那日,几个旧友汪鹣斋、徐燕楼、吴琼秋聚在书斋小酌。仲玉劝北山同行,北山决意不去。燕楼道 :“现今当京官,也无甚道理。吾有一个同年,是在四川做成都府,姓吴名士春。那人声气广通,且极好客,吾写信,你带去见他,教他荐做幕府,他没有不答应的 。”众人你一句,我一句相劝,不由北山不从。仲玉、北山即择于二十七日动身。燕楼、鹣斋也因上海有些事,雇了二只船,一只是仲玉家眷,一只是斋、荀、汪三人。到上海,仲玉取一百两银子送给北山,做四川路费 ,自己便匆匆的携着夫人进京去了。 且说北山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