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哥。第二的儿子二岁,叫冬哥。看那素姐,黢青的头皮,乌黑的是头发,白的是脸,红的是唇,纤纤的一双玉腕,小小的两只金莲。虽然是豆蔻含苞,后必定芙蓉出色。就是那两个儿子,也都不是那穷腮乞脸的模样。又请出小夫人来相见:
戴一顶矮矮的尖头鬏髻,穿两只弯弯的跷脚弓鞋。紫棠色的面皮,
人物也还在下等。细了眺的体段,身材到可居上中。虽然芝草无根,只
怕骅骝有种。
相见过,大家叙了半日话,各自散了。次日,薛教授的夫人也叫人称了五斤猪肉、两只鸡、两尾大鲫鱼、二十只鲜蟹、两枝莲藕、六斤山药、两盘点心,过来回望。狄员外的娘子叫人置办了齐整款待,叫出儿子狄希陈见那薛夫人。因说起与薛素姐都是同年六岁,狄学生是正月二十日寅时生,素姐是二月十六日巳时生,狄学生比薛素姐大一个月。狄学生虽不十分生得标致,却也明眉大眼,敦敦实实的。在那薛教授的夫人心里想道:“若不是我们还回河南去,我就把素姐许与他做媳妇。”在那狄员外的娘子肚中算计:“他若肯在这里住下,我就把陈儿与他做了女婿。”两个夫人的心肠,各人回去都对着自己的丈夫亲说,却也丢过一边。
过了几日,薛教授央狄员外陪了拜那明水镇的人家,就带着寻看房子。薛教授因与狄员外商量,算计要开一个梭布店,房子要寻前面有店面的。看了许多,再没有恰好的;不是铺面好了后面的住房不够,就是后边的住房够了前面的铺面不好。
正没理会,恰好一个单教官的儿子单豹,当初他的父亲叫做单于民,做南阳府学训导。虽是一个冰冷的教官衙门,他贪酷将起来,人也就当他不起。缺了教授,轮该是他署印。那时新进了些秀才,往时该送一两的,如今三两也打发他不下来。他要了堂上的常规,又要自己斋里的旧例,家人又要小包,儿女又要梯己,鳖的些新秀才叫苦连天,典田卖地。内中一个程生,叫做程法汤,从幼无了父母,入赘在一个寡妇丈母家内,巴结叫他读书。因府考没有银子寻分上,每次不得进道,这一次不知怎的得闯进道去,高高的进了第二。这单于民狠命问他要钱,上了比较,一五一十的打了几遭,把丈母合媳妇的首饰也销化了,几件衣服也典卖了。丈母还有几亩地,算计卖来送了他,连女婿的两家人口却吃甚么?待不卖了送去,恐被他捉住便打个臭死。
正在苦楚,恰是八月丁祭;祭完了,取过那簿,查点那些秀才,但有不到的懒人,都是他的纳户,每人五六钱的鳖银子。程法汤点过名去,恭恭敬敬的答应了。他叫程法汤跪下,说道:“那忘八的头目也有个色长,强盗的头目也有个大王,难道你这秀才们就便没个头目?看山的也就要烧那山里的柴,管河的也就要吃那河里的水!都象你这个畜生,进了一场学,只送得我两数银子,就要拱手,我没的是来管忘八乐工哩!”抬过凳来,叫门子着实的打了二十五板,打的程法汤上天无路,下地无门,一条单裤打得稀烂,两只腿打得了黑了一块,心里气恼。进学原是图荣,如今把丈母媳妇的首饰衣裳损折得精光,还打发得不欢喜,被他痛打这一顿。如今棒疮又大发疼痛,着了恼,变了伤寒,不上四五日之间,死了。
有一个孙乡宦做了兵部主事,因景泰皇帝要废英宗太子,谏言得罪回来,在家闲住,闻得说有这一件事,心中大不平起来了,自己来与程法汤吊孝,必定验看了程法汤的臀。一只腿打得黢青,一只腿割得稀烂,看了大哭一场,随与单于民抵死做起对来,自己走到省下,两院司道都递了呈子。两院行了学道,后来把这单于民照贪酷例问了河间卫的军,追了七百银子的赃,零碎也打够二百多板子。把那行杖的两个门斗都问了冲驿的徒。这单于民虽不曾抖得他个精光,却也算得一败涂地的回家。
这单豹是单于民的个独子,少年时人物生得极是标致,身材不甚长大,白面长须,大有一段仙气;十八岁进了学,补过廪,每次都考在优等;在外与人相处,真是言不妄发,身不妄动;也吃得几杯酒,却从不晓得撒甚么酒风;那花柳门中,任你甚么三朋四友,哄他不去;在家且是孝顺,要一点忤逆的气儿也是没有的。
自从单于民做了教官,单豹长了三十多岁,渐渐的把气质改变坏了,也还象个人。自从打杀了程法汤,这单豹越发病狂起来,先把自己的媳妇,今日一顿,明日一顿,不上两个月,吊死了;见了单于民的踪影,便瞪起一双眼来,小喝大骂,还捏起拳来要打;也不晓得呼唤甚么爹娘,叫单于民是“老牛”,叫单于民的婆子是“老狗”,自己称呼是“我程老爷”。后来不止把气质变了,就是把那模样声音变得一些也不似那旧日的光景。一只左眼吊了上去,一个鼻子却又歪过右边,脸上的肉都横生了,一部长须都卷得象西番回子一般。间或日把眼睛也不上吊,鼻子也不歪邪。见了爹娘,宛若就如平日驯顺,问他向日所为的事,他再也不信,说是旁人哄他。
正好好的,三不知又变坏了。进去岁考,他却不做文章,把通卷子密密写的都是程法汤诉冤说苦的情节,叙得甚是详细。学道喜欢他做得好,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