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个晓得这北人的天资颖异,大过于南方,真真不愧于生知。
看官自想:我这话不是过激的言语。北边每一乡科,每省也中七八十个举人;每一会场字,一省也成二三十中了进士,比那南方也没有甚么争差。那南方中的举人进士不知费了先生多少陶成,多少指点,铁杵磨针,才成正果;这北方中的举人进士,何尝有那先生的一点功劳,一些成就?全是靠了自己的八字,生成是个贵人;有几个淹贯的文人,毕竟前生是个宿学悟性,绝不由人。若把这样北人换他到南方去,叫那南方的先生象弄猢狲一般的教导,你想,这伙异人岂不个个都是孙行者七十二变化的神通?若把那南人换到北边,被北方先生的赚误,这伙凡人岂不个个都是猪八戒只有攮饭的伎俩?这分明不是自己的人工不到,却说甚么南北异宜?
当日明水有一个先生姓汪,名字叫是汪为露,号叫是汪澄宇,倒也补了个增广生员。他的父亲在日,也是个学究秀才,教了一生的寡学。谁知这北边教学的固是“无功受禄”,却也还要“运气亨通”;这老儿教了一世书,不曾教成一个秀才。有几个自己挺拔可以进得学的,只为先生时运驳杂,财乡不旺,你就一连十数遍讲道,休想髹那泮水池边。辞了下去,从了别的先生,今日才去从起,明日遇着考试,高高的就是一个生员,成五成十的银子谢了那新教的先生。
后来这个老先生宾了天,汪为露进了学,袭了他令尊大人的宝座,谁知把他父亲的蹭蹬都转了他的亨通,学生们阵阵的都来从学。凡是别人家的书堂,有那积年不进的老童,你只来跟了他,遇考就进,再不用第二次出考的事;凡值科岁两考,成百金家收那谢礼,人再不说他邪运好,财神旺相,四下传扬开去,都说他是第一个有教法的明师,倍了旧日的先生,都来趁他的好运。他即教学起家,买田置屋。起先讲书的时节,也还自己关了门,读那讲章;看课的时节,也还胡批乱抹,写那不相干的批语。后来师怠于财成,连那关门读讲章的功夫都挪了去求田问舍,成半月不读那讲章;连那胡批乱抹也就捉笔如椽;成一两会的学课尘封在那案上,不与学生发落。
只因手里有了钱钞,不止于管家,且添了放利,收长落,放钱债,合了人摇会。你道这几件事岂是容易做的?这都是要脚奔波,足不沾地的勾当,岂是教书人所为?失了魂的一般东磕西撞,打听甚么货贱,该拿银子收下;甚么货贵,该去寻经纪来发脱。买那贱货,便要与人争行相竞;卖那贵货,未免就有赊欠等情,自要递呈告状。有那穷人败子,都来几两几十两的取,取钱的时候,花甜蜜嘴,讲过按月按时,十来分重的利钱,不劳一些费力,定了时刻,自己送上门来。头一两个月果然不肯爽信,真真的自家送到。喜得那汪为露对他妻子说道:“有银子不该买地,费了人工,利钱且又淡薄,只该放债。这十分重的利息,不消费一些人力,按着日子送来,那里还有这样赚钱的生意?”叫他婆子看小菜,留那送利钱的人吃酒,有留他不坐的,便是两杯头脑。到了第二三个月上,有那样好的,过五六日七八日自己还送到。其余的也便要人上他门去催讨得,然后付与来人。渐渐的那自己送来之事,这是绝无未有的了。至于上门催讨得来的,十无一二,未免要劳动汪相公大驾亲征,又渐渐的烦劳汪相公文星坐守;又甚至于兴词告状,把那县门只当了自家的居室,一月三十日,倒有二十日出入衙门。
凡有人家起会,都要插在里边。既是有会友,就多了交际:今日与李四温居,明日与张三庆寿;今日赵甲请去尝酒,明日钱乙请去看花。若说在书房静坐片刻的工夫,这是那梦想之所不到。但只是端午、中秋、重阳、冬至、与夫年下这五大节的节仪,春夏秋冬这一年四季的学贶,上在考成,你要少他一分,他赶到你门上足足也骂十顿。有那学生的父兄,略知些好歹,嫌憎先生荒废了子弟的学业,掇了桌凳,推个事故辞回家去,他却与你抵死为仇,赖那学生,说他骑了头口,撞见先生不肯下来;又说他在人面前怎样破败;又说还欠几季束修不完;自己采打了学生,还要叫他父兄亲来赔礼;又说他倚了新先生的势力,又去征伐那新去从学的先生。
且是更有那不长进的行止:有几亩坟地与一个刘乡宦的地相邻,他把树都在自己地上促边促岸的种了。后来成了大树,一边长到刘家地内,他便也就种到那树根之旁。刘乡宦也绝不与他较量,后来越发种出那树根之旁。刘家看庄的人与他讲理,说道:“你树侵了我的地,已是不顺理了,你却又种出树外。”他说:“我当初种树的时节,你家是肯教我不留余地种在促边的么?”看庄人告讼刘乡宦。刘乡宦说道:“不幸才与这样人为邻,你可奈得他何?你只依他耕到的所在立了石至罢了。”看庄人叫石匠凿了两根石柱。正在那里埋,他恰好在乡,说碍了他行犁,不许埋那石柱。
一个侯小槐开个小小药铺,与他相邻,他把侯小槐的一堵界墙作了自己的,后面盖了五间披厦。侯小槐也不敢与他争强。过了几年,说那墙后面还有他的基址,要垒一条夹道,领了一阵秀才徒弟,等县公下学行香,拿了一呈子跪将过去,说侯小槐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