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日一闻年兄被陷,弟即有一手札,遣人往候。孰知彼僮却命不恭,草率而回,仅口复云,梅相公未曾受刑,即发收狱。彼时弟以不得回翰为恨。后来凡遇亲友从都中来,即询及年兄,俱云在狱无恙。前日一接朝报,惊喜年兄必然冤白恩释,故适才一见台颜,即不胜雀跃。孰知在狱者另有义仆为代,年兄正系口意斡旋也。谅贵仆朝廷自然释放恩荣旌奖的。”梅公了道:“果如兄言,则徐魁不死,全义复能全身,喜出望外了。”说话间,早已排上酒被,二人聚谈快饮。梅公子道:“阔别五、六载,意兄必端笏朝廷,授黼黻之任矣,:何尚俯膺簿书钱觳之琐事耶?”马有德把眉-蹙,摇首道:“今日之仕途滥觞极矣,若望迁升,非贿赂不能。弟素性清介,何忍取百姓之脂膏,以斡一己之功名,所以无功可升,无罪可责。株守此邑,倏忽五载。总之,弟之宦兴最薄,视之浮云。”二人互相谈论,直饮至鸡鸣三唱方寝。正是:
知己饮千盅,
投机话正浓。
三年怀隐恨,
今始快心胸。
次日,马有德正到书房,与梅公子闲话。只闻外边传梆,马有德出堂。只见公差拿着一个少年,名唤幕荣,解到案前。马有德立刻审确,中文解府去了。又吩咐公差到饭店取梅相公行李来,说罢,即退堂来见梅公子道;“只有个喜信报与年兄得知。真慕荣巳获着了,弟已申文解府了。”梅公子大喜道:“奸贼,奸贼!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?只讨得个遗臭万年!”说罢,要收拾担子〔即〕去。马有德惊讶道:“阔别五,六载,遭如许风波,今日得与兄聚首,深慰渴怀,忽有去志,何见怪至此?”梅公子道:“承兄雅意,不胜感激。但向蒙赵年伯照拂周全,恩同再造,当亲往谢耳。”正说话间,只见排饭出来,两人坐定对饮,不题。
且说公差走到饭店,对店主人道;“老人家,昨晚那客人的行李,交付我彩。”店主人看着就是昨晚捉人的公人;忙道:“呀,大叔,我正要问你,昨日那小官儿,你捉去怎样了?我也担着鬼胎,一夜睡不着。”公差道:“嗳;不要说起,几乎吓杀!”店主道:“我也不晓得你为甚捉他。大叔,-你且坐着。”忙向食笼内搬四个包子,排到台上,取一壶茶,让公差坐。公差就坐着,对门夹壁并那店里几个客人,多走拢来听着。公差道:“大爷派簿子登记人名,原密啁我们,只为得一个人,伙计中都暗记着要捉什么慕荣。我昨晚听得他说慕荣,我便像拾着宝贝,捉了去。初然间捉到,原是跪伏倒的,大爷盘问得一个不耐烦,我也记不起。落后来,真正笑倒,活像个串戏。叫抬起头来,你可认得我么?两边一相认了,大爷忙走下双手扶起。这里也叫年兄,那里也叫年兄,你道可像个串戏么?那时大爷扯着一把签,竟要把我们两个拔横起来,你道可不要吓杀么?喜得就是他说分上免了。”店主人道;“如今哩?”公差道:“如今留在私衙里哩。叫做什么梅相公,故此请学生来取行李哩。”店主道:“这等谅没甚事。”公差道;“列位不晓得,今早不知那里又捉一个慕荣,也是少年。这个慕荣不同,大爷立刻申文解府了:我适才亲眼见的。”听者无不哈哈大笑。内中一人道:“如今不知可还有?”又一人道,“事不过三,毕竟还有一个慕荣哩。”众人又哈哈大笑一阵。公差道:“如今簿子且不派了。”店主拍掌笑道:“谢天地。我们明日烧个太平利市,大叔你来,大家吃坏快活酒儿。”公差道:“多谢,明日我来。但是今日讲话忙,没工夫吃包子,且先干折了哩。”一头说,一头袖而藏之。那店主把被囊子交付出来道;“大叔这是他的行李,大约几本破书在里头,动也没人动。”交付明白,公差扯到手道:“还有双把红鞋子在里头哩。”大家笑笑,谢了一声去了。那些闲听的笑道:正所谓“戏场一日假公堂,公堂千古真戏场。”
话说马有德,正与梅公子饮酒闲话,听得又是传梆送什么报进来,又送的梅相公的行李。马有德叫人接着。将报来看道:
奉旨,吏部尚书赵汝愚,精忠为国,前因误听匪言,革职罢去。今奸恶伏辜,愿得忠良共勤国政。赵汝愚仍复原职,着本处府县,催赴来京,无得迟误。钦此。
马有德道:“赵年伯口奉荣召,自然星夜往都中矣,年兄此去,岂非空劳跋涉。依弟愚见,莫若下榻于此,秋闱已近,正年兄奋翮之日也。”梅公子道:“夙愤已雪,平生之愿足矣,功名又何敢妄想。但赵年伯既已钦召,即去亦未必遇,只得且依尊命,但留此叨扰不安耳。”于是梅公子住下,不题。
却说程松虽依附韩侂冑,不过谄媚取荣,贪爵慕禄,不至十分奸恶,故奸党败露,他独弥缝无恙。初见韩侂冑受诛,恐移祸及身,惊惶无措,星夜打发家书,吩咐夫人公子搬运内囊细软,潜避维扬。扬州有一富户,姓范,号云臣,是程松的妹丈。范云臣一日接着了程松的夫人与公子,虽知他避难而来,也有几分着急。然向来倚他的势,亏程松遮护,得以安然在扬州做个财主的。今虽惊惶,尚未必就败,怎好就怠慢,倘保无虞,日后愈好亲近依赖。故此连忙打扫空房,安顿住下。那公子表字幕安,以取入之慕我如潘安的意思,果然生得美丽。但是个风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