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七十年也者,又夜居其半,日仅居其半焉。
抑又不宁惟是而已,在十五岁以前,蒙无所识知,则犹掷之也。
至于五十岁以后,耳目渐废,腰髋不随,则亦不如掷之也。中间仅仅三十五年,而风雨占之,疾病占之,忧虑占之,饥寒又占之,然则如阮氏所谓论秤秤金银,成套穿衣服,大碗吃酒,大块吃肉者,亦有几日乎耶!而又况乎有终其身曾不得一日也者!故作者特于三阮名姓,深致叹焉:曰“立地太岁”,曰“活阎罗”,中间则曰“短命二郎”。嗟乎!生死迅疾,人命无常,富贵难求,从吾所好,则不著书,其又何以为活也。
加亮说阮,其曲折迎送,人所能也;其渐近即纵之,既纵即又另起一头,复渐渐逼近之,真有如诸葛之于孟获者,此定非人之所能也。故读说阮一篇,当玩其笔头落处,不当随其笔尾去处,盖读稗史亦有法矣。】
话说当时吴学究道:“我寻思起来,有三个人义胆包身,武艺出众,敢赴汤蹈火,同死同生。只除非得这三个人,方才完得这件事。”晁盖道:“这三个却是甚么样人?姓甚名谁?何处居住?”吴用道:“这三人是弟兄三个,在济州梁山泊边石碣村住,【此书始于石碣,终于石碣,然所以始之终之者,必以中间石碣为提纲,此撞筹之旨也。】日尝只打鱼为生,亦曾在泊子里做私商勾当。本身姓阮。弟兄三人:一个唤做立地太岁阮小二,【妙。○合弟兄三人浑名,可发一叹。盖太岁,生方也;阎罗,死王也;生死相续,中间又是短命,则安得又不著书自娱,以消永日也。】一个唤做短命二郎阮小五,【妙。】一个唤做活阎罗阮小七。【妙。○小七是七,小二小五合成七,小五唤做二郎,又独自成七,三人离合,凡得本个七焉,筹亦三七二十一,为少阳之数也。○一百八人必自居于阳者,明非阴气所钟也,而必退处于少者,所以尊朝迁也。】这三个是亲兄弟。小生旧日在那里住了数年,与他相交时,他虽是个不通文墨的人,【非骂文人也,正自表此书,在无文墨处结撰停当,然后发而为文墨,读者定不当以文墨求之也。○应知世间盖天盖地奇书,皆从不通文墨处来。】为见他与人结交,真有义气,是个好男子,因此和他来往。今已好两年不曾相见。若得此三人,大事必成。”晁盖道:“我也曾闻这阮家三弟兄的名字,只不曾相会。石碣村离这里只有百十里以下路程,何不使人请他们来商议?”吴用道:“著人去请他们,如何肯来。【又道是不通之人,却又如许自爱其鼎,嗟乎!今世之通文墨者,又何其营营于人之门户,驱之而犹不欲去也。】小生必须自去那里,凭三寸不烂之舌,说他们入伙。”晁盖大喜道:“先生高见【二字赞得妙,盖深以礼贤下士为急务也。】几时可行?”吴用答道:“事不宜迟,只今夜三更便去,明日晌午可到那里。”晁盖道:“最好。”当时叫庄客且安排酒食来吃。吴用道:“北京到东京也曾行过,只不知‘生辰纲’从那条路来;再烦刘兄休辞辛苦,连夜入北京路上探听起程的日期,端的从那条路上来。”刘唐道:“小弟只今夜也便去。”吴用道:“且住。他生辰六月十五日,如今却是五月初头,尚有四五十日。等小生先去说了三阮弟兄回来,那时却教刘兄去。”【此一段非闲文,乃特为公孙胜来作地也。○后公孙来了,刘唐便不复去,文中竟不说明,有疏密互见之妙。】晁盖道:“也是。刘兄弟只在我庄上等候。”
话休絮烦。当日吃了半晌酒食。至三更时分,吴用起来洗漱罢,吃了些早饭,讨了些银两藏在身边,穿上草鞋。晁盖、刘唐,送出庄门。吴用连夜投石碣村来。行到晌午时分,早来到那村中。吴学究自来认得,不用问人,来到石碣村中,迳投阮小二家来,来得门前,看时,只见枯桩上缆著数支小渔船,疏篱外晒著一张破鱼网,倚山傍水,约有十数间草房。【写来入画。】吴用叫一声道:“二哥在家么?”只见阮小二走将出来,【看他兄弟三人,逐个叙出,有山断云连,水斜桥接之妙。】头戴一顶破头巾,身穿一领旧衣服,赤著双脚,出来见了是吴用。慌忙声喏,道:“教授何来?甚风吹得到此?”吴用答道:“有些小事,特来相浼二郎。”阮小二道:“有何事?但说不妨。”吴用道:“小生自离了此间,又早二年。如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。他要办筵席,用著十数尾重十四五斤的金色鲤鱼,因此特地来相投足下。”阮小二笑了一声,说道:“小人且和教授吃三杯,却说。”【写小二机扣不远处。妙绝。】吴用道:“小生的来意,也正欲要和二郎吃三杯。”【吴用说三阮,只用一个顺他性格,顺他口语之法,一篇皆然,盖深得控御豪杰之术者也。】阮小二道:“隔湖有几处酒店,我们就在船里荡将过去。”吴用道:“最好;也要就与五郎说句话,不知在家也不在?”【看他如此去,并不着意要见五郎,下文叫七哥二字亦然,只如无心中说闲话,遇闲人也者,此史公叙事这法也。】阮小二道:“我们一同去寻他便了。”
两个来到泊岸边,枯桩上缆的小船解了一支,【如画。】便扶著吴用【如画。】下船去了。树根头【如画。】拿了一把划揪,只顾荡,早荡将开去,望湖泊里来。正荡之间,只见院小二把手一招,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