住,只得上了一本,抽选京营英勇,要这些武职官善骑射的,调往河北边关一带防守。就把这黎指挥调在怀州,孔千户调在真定,两家各挟家眷,随营到任。临别时,只有两个小姑娘哭个不了,众人看道:“这女孩儿也非偶然像是一路生来的一般。”
湖上鸳鸯亦有缘,朝来暮去泛波前。
无端共向沙头宿,一旦分飞又各天。
原来这些因果,俱是一点情根,生死不化。只因潘金莲与春梅是一路托生,前世里两人情意相投,因此投胎在一个地方。从小在两家如一家,后来还一样结果,岂是偶然。这段轮回应在后面不提。
恰说吴月娘吃了一场届官司,把家业卖尽,剩了几两银子,不消半载,真无片瓦根椽。张二监生家要来修理宅子,不住使人催着出房,招客开店。那吴月娘寻思道,那里去住?又要使钱赁房。好不惶。看看这高楼大厦、粉洞花墙,当初丈夫在时,娇妻美妾,歌舞吹弹好不热闹。一个宅子闹烘烘全住不开。如今一个寡妇领着个孩子怎么住着。又到了翡翠轩山洞石山子前,见那太湖石牡丹台的花都枯干了,葡萄架久倒了,满地都是破瓦,长的蓬蒿乱草半尺深也没人拔,那些扇圆窗都被人折去烧了。前后走了一遍,放声大哭。小玉领着孝哥掐那扫菜吃,孝哥只在台子草里扑蝴蝶,拿蚂蚱耍。那知道是他的繁华田今移主,莺燕亭台不见人。
月娘哭了一会。老冯进来,看见月娘泪眼不干,劝住了道:“这乱世里孤儿寡妇住着这个大宅子,空空的,到不如寻个小房住着,也省了口面。俺那西巷子里,不是刘学官家一个闲宅子。三间堂房、一间东厨房,临街有两小间屋,一间做过道。小小的个院落,又有二门小影壁墙儿,一眼好井,也是个省祭官老俞家住着,因城里不便回村里去了。一月是八钱银子,和郁大姐家邻墙,厨灶火坑是现成的。”月娘听说道:“冯妈央你就去看看,和玳安去,立个房契,且交二两银子定下,看个好日子搬了去罢。这里恋着些甚么,也不过是一个破锅、两张破床,不消几个人就搬净了。”说毕,老冯玳安去了。玳安回来道:“是西,豆村巷里。到是处好宅子。到了刘学官家,见他那秀才说了多少好话,只道不要房钱,说了一会,还让了一两,只立了八两银子的契。还尝了我酒饭才来了。”取了历日,看是十月十三日移徙,安碾磨。
到了那日,先叫了两闲汉,挑了床和板橙、一张旧红漆桌子、两个小杌子、又是一担破柜子和锅盆炊碗盏等物。只一床被褥,玳安和小玉拿着。背了哥儿,吴月娘还要坐顶小轿过去,体面些。赁了半日,他要五钱银子,又雇不起。等到天黑,月娘和老冯走过来了,才使玳安和应伯爵说与张家知道。那日贲四家是两匣子点心、一盒子糕、一盒子蜜枣,因月娘吃斋,就没敢买肉。贲四嫂过来看了,就是郁大姐从墙西过来道:“大娘来这里住好,强似在空宅子里。如今王招宣府一家,都搬出来住了,烧得破破的,住着也惊恐。”不一时刘学官家着管家来问,送了一斗大白米、一斗白面、两只活鸡、一方肉送将来。月娘过意不去,赏了管家三百两铜钱,使玳安去谢了。月娘说道:“咱和他没甚往来,如今也还有这样好人。”
时人满目炎凉态,此日仍存礼义交。
犹有火来烧冷灶,方知古道未全消。
原来有一德即有一德之报,有一恶即有一恶之报。当初西门庆曾与刘学官有急难相周,自然得此善缘。到了年残腊近,玳安小厮因夹伤了腿又发了疮,出不得门。忽然天降大雪,一夜有尺余之深。满城中烟火箫条,经乱后谁家是丰足的?月娘起来,自己拿着扫和小玉把雪除了。看看灶上少米无柴,孝哥没点火烤,只是哭。想起那红炉暖阁美酒羔羊,穿的是貂裘,吃的是美味。当初过着这样日子还嫌不足。今日那讨的一口好饭来给这孩子吃吃也够了。心上念着,正是惶,听见挂杖响,原来郁大姐过来讨火,月娘时常供养这尊铜像佛烧香不断,就在香上点着取灯给他去了。月娘拿了一件旧绢夹袄儿,使小玉拿到当铺要当一千文。街上籴米只当八百钱。不一时,小玉回来满头是雪,使个小口袋盛着米,提着一根草绳拴的五根大炭,又是四个大烧饼。放在桌子上,小玉上灶前烘衣裳去了。月娘下去烧起炭来给孝哥烘袄,一面烤着烧饼。小玉才去下米又没有卖水的,只得扫雪为炊。想起西门庆在时,那一年扫雪烹茶,妻妾围炉之乐,不觉长叹一声,双泪俱落。有一词道富家行乐名[沁园春]:
暖阁红炉匝地瑜,何等奢华。正彤云密布,琼瑶细剪,银妆玉砌、十万人家。碧碗烹茶,金杯度曲,乳酪羊羔味更佳。拥红袖,围屏醉倚,慢嗅梅花。登楼遥望归槎,江上鱼村柳半斜。见柴门静掩,一声吠犬;孤村冷落,几阵啼鸦。残灰,牛衣寒絮,市远钱空酒莫赊。应须念,灞桥诗客,驴背生涯。
这首词单说人生苦乐不同,光景各别。即如富家见此雪,添了多少清兴。披的是狐裘貂帽,烧的是兽炭沉烟,打开那隔年的泥头竹叶酒,赏着那窗前盆内梅花;或是学陶学士扫雪烹茶,或学党太尉浅斟低唱,呼两个知心快友联诗,得意佳人度曲,看着那鹅毛细落鸳瓦平铺,狂呼豪饮。只怕晴了天就雪消泥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