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令人败兴。哪知道山野贫民穷村寡,厨下无薪,瓮中无米。忽然大雪,把门屯了,一把火也没处讨,身上寒冷,铺着一床破芦,儿啼女哭,那邻舍人家借不出一把米来,又出不得去,灶门口墩着挎那牛粪火,满层都是臭烟,他望晴不晴,看着好恼。
今日吴月娘,先过的是前边的好雪,今日过的是后边不好的雪。那得不酸心落泪。从来说乍受荣华怎受贫,先贫后富是好过,先富后贫就难过了。月娘看着孝哥吃那冷烧饼,熬了些稀汤没油的两根白菜,吃了一碗就放下了。把自家的命想了一想道:“我终日听讲佛法,说那繁华是假的,要穷苦修行才得成道。今日这一点苦受不得还是凡心不退,该有此折磨。这样乱世,守着这个孩子吃碗粗饭也就够了。只这一念回过心来。到佛前上了香,拿着薛姑子送的那数珠,坐着念佛,自家劝自家,也就不恼了。
从来绝处逢生。月娘是个好人,自有活路。那雪下了两日,柴米将尽,可哪里去安排?只见一个人在二门口探探头出去了,玳安认得是刘学官家书童。问道:“来做甚么?”那人没言语去了。过了一会,就是一担炭、一瓶酒、两盘子挂面、一斗小米子,知吴月娘吃斋,说道:“都拜上吴大娘,这是俺大妈妈送的。因念你老人家大雪里没火烤,还有一件事等天晴了自己来看,有话说。”月娘见雪中送炭不觉满心感激,着玳安收下,又没个钱赏他。道:“小玉你把酒倒在壶里烫起来,和玳安吃了去罢。家里又没有人吃酒的。”那人一溜烟的去了。月娘道:“他爹在日,人来人往,好酒肉,不知养了多少人,没见个探头问声的。那里走出个刘学官来,这等看顾。”
到了天晴,刘学官夫人一顶小轿过来,领着个丫头。掇着个皮匣领着先进去说了,月娘忙出来迎接。和月娘拜了,炕上坐下。月娘见这刘学官夫人有六十四五年纪。穿的是沉香色云缎披风,套着茧袷袄,下穿的月白素丝拖边裙子,大云头青缎高底鞋儿。头上白了,稀稀两根发,簪也不戴,青缎手帕搭着头。说这几时没过来,看看通不得闲。说了几句话儿,就取过那匣子来,袖子里拿出个汗巾,一把小钥匙开了,取出五封银子,是五十两。放在炕上。月娘全不知道,问这银子是那里的。刘学官娘子才说:“这是那年上山东去做学官没有盘缠,借的那西门大官的。今已五六年,常常记挂着。穷教官凑不成块,昨日他爷从任上寄将来,着我自家亲交给大娘。还该添上利钱才是。难道受过的情就教昧了这宗账么?何苦做来生债,变驴变马也要还人。”说着话,小玉斟上姜茶吃了。月娘只要收一半,刘老夫人那里肯,月娘没奈何收下,谢了又谢送他出门上轿去了。有词赞刘学官不昧孤儿债:
侠气文名海内闻,老来投笔效河汾。素车义重存鸡黍,绛帐风情著典坟;一诺何曾欺过基,千金岂忍负高雯。应来结草衔环报,多少人间狗彘群。
单说世上背义忘恩,骗了人的银钱还要寻出个题目来,说那人的过恶,又要占个地步,说自己不是诈取他的。小人昧心无所不至,及至追债成嫌,兴词告状,就要倾他的家害他的命。只为一点贪心,不肯还债,结成天大冤仇。因此仗义疏财的人,遇此等事也就不敢慷慨了。宁可善辞,不可信真。也只为人心太险,全忘了那初心,只记着这后怨。俗说得的好朋友莫交财,交财仁义绝。今日刘学官一个穷教官,西门庆死才六年,不肯昧孤儿的债,后来他公子刘体仁中了甲榜,子孙三世荣贵。总因不昧良心,恤孤怜寡。但不知月娘同孝哥将来作何结果。
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十二回 陷中原徽钦北狩 屠清河子母流离
千古兴亡凭造物,逝波终日去滔滔。
汉王废苑生秋草,吴主荒宫日夜涛。
满屋黄金机不息,一头白发气犹高。
总因生事繁华尽,往业多从劫里消。
这首诗单说世界众生不可淫奢太过,暴殄天物。上自帝王卿相,下至士庶百姓,俱生来有一定的福禄,享用太过,福过灾生。如古史上说,那尧舜为君,土阶茅茨,这是太古淳风不可复的。就是汉文帝不肯造一露台,惜十家之产。宋仁宗夜想烧羊,怕御厨司为例,宁可忍饥。古来帝王奢泰亡国说之不尽,勤俭爱民的也不少。所以国祚绵长,享太平之福。因此佛经上说,这些五谷是地肺上出的,养万物脂膏,称为娘命。绫罗是天蚕口吐的灵丝,万缕才成一匹,名曰天锦。修佛果仙道的,再没有肯穿到身上,不过粗布淡羹,粒米不敢抛弃。这些享天禄天爵的大老,穿着朝廷衣冠,紫袍象简何等尊荣!前辈先贤还有布袍草履,公孙布被万石君的浣服以示俭德。如今末运,不止缙绅富室,彻底小衣都是绫锦,随意剪裁,才一着身即赏与仆役。甚至贱人下妓,俱要学着奢侈。或是娼优后,市侩官服,只不敢带珠冠,摈品绣。其余珠玉云锦,一切僭用。
京城地方,淫奢更甚。妇人将白绫缠脚,软纱拭秽,无所不至。既然贵贱不分,风俗奢靡,因此酿成个劫运。刀兵水火、贼盗焚烧,一挥而尽,才完了个大报应。这些众生遇此大劫,说是天运。不知平日作孽太重,大家凑将来的。今日因西门庆身后灾祸,妻子流离,说入大劫以劝世人。闲话休提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