尽日药丸难下腹。隐隐耳虚闻盘响,昏昏眼暗觉萤飞。六脉细沉,东岳判官催命去;一灵缥缈,西方佛子唤同行。丧门吊客已临身,扁鹊虑医难下手。」
那何老人看了脉息,出来外边厅上,向西门庆、乔大户说道:「这位娘子乃是精冲了血管起来,然后着了气恼。气与血相博则血如崩。细思当初起将病之由,看是也不是?」西门庆道:「你老人家如何治疗?」正相论间,忽报:「琴童和王经,门外请了赵先生来了。」何老人便问:「是何人?」西门庆道:「也是伙计举来一医者。你老人家只推不知。待他看了脉息出来,你老人家和他两个相讲一讲,好下药。」不一时,从外而入。西门庆与他叙礼毕,然后与众人相见。何、乔二老居中,让他在左,应伯爵在右,西门庆主位相陪。来安儿拿上茶来吃了,收下盏托去。此人便问:「二位尊长贵姓?」乔大户道:「俺二人一位姓何,一位姓乔。」伯爵道:「在下姓应。敢问先生高姓,尊寓何处,治何生理?」其人答道:「不敢,在下小子,家居东门外头条巷二郎庙三转桥四眼井住的,有名赵捣鬼便是。平生以医为业。家祖见为太医院院判,家父见充汝府良医。祖传三荤,习学医术。每日攻习王叔和、东垣勿听子药性赋,黄帝素问、难经,活人书,丹溪纂要,丹溪心法,洁古老脉诀,加减十三方,千金奇效良方,寿域神方,海上方,无书不读,无书不看。药用胸中活法,脉明指下玄机。六气四时,辨阴阳之标格;七表八里,定关格之沉浮。风虚寒热之症候,一览无余;弦洪芤石之脉理,莫不通晓。小人拙口钝脗,不能细陈。聊有几句,道其梗概。」便道:
「我做太医姓赵, 门前常有人叫。
只会卖杖摇铃, 那有真材实料。
行医不按良方, 看脉全凭嘴调。
撮药治病无能, 下手取积而妙。
头疼须用绳箍, 害眼全凭艾醮。
心疼定敢刀剜, 耳聋宜将针套。
得钱一昧胡医, 图利不图见效。
寻我的少吉多凶, 到人家有哭无笑。」
正是:
「半积阴功半养身, 古来医道通仙道。」
众人听了,都呵呵笑了。何老人道:「你门里出身,门外出身?」赵太医道:「门里出身怎的说?门外出身怎的说?」何老人道:「你门里出身,有父待子接脉理之良法。若是门外出身,只可问病下药而已。」赵太医道:「老先生你就不知道,古人云:『望闻问切,神圣功巧。』学生三辈门里出身,先问病,后看脉,还要观其气色。就如同子平兼五星,还要观手相貌,纔看得准,庶乎不差!」何老人道:「既是如此,请先生进看去。」西门庆即令琴童后边说去:「又请了赵先生来了。」不一时,西门庆陪他进入李瓶儿房中。那李瓶儿方纔睡下,安逸一回,又搊扶起来,靠着枕褥坐着。这赵太医先诊其左手,次诊右手。便教老夫人抬起头来,看看气色。那李瓶儿真个把头儿扬起来。赵太医教西门庆:「老爹,你问声老夫人,我是谁?」西门庆便问李瓶儿:「你看这位是谁?」那李瓶儿抬头看了一眼,便低声说道:「他敢是太医?」赵先生道:「老爹不妨事,死不成。还认的人哩!」西门庆笑道:「赵先生你用心看,我重谢你。」一面看视了半日,说道:「老夫人此病,休怪我说。据看其面色,又诊其脉息,非伤寒则为杂症,不是产后,定然胎前。」西门庆道:「不是此疾,先生你再仔细诊一诊。」先生道:「敢是饱闷伤食,饮馔多了?」西门庆道:「他连日饭食,通不十分进。」赵先生又道:「莫不是黄病?」西门庆道:「不是。」赵先生道:「不是,如何面色这等黄?」又道:「多管是脾虚泄泻。」西门庆道:「也不是泄疾。」赵先生道:「不泄泻,都是甚么?怎生的害个病,也教人摸不着头脑?」坐想了半日,说道:「我想起来了。不是便毒鱼口,定然是经水不调匀。」西门庆道:「女妇人,那里便毒鱼口来?你说这经事不调,倒有些近理。」赵先生道:「南无佛耶,小人可怎的也猜着一庄儿了!」西门庆问:「如何经事不调匀?」赵先生道:「不是干血痨,就是血山崩。」西门庆道:「实说与先生,房下如此这般,下边月水淋漓不止,所以身上都瘦弱了。你有甚急方?合些好药与他吃,我重重谢你。」赵先生道:「不打紧处,小人有药。等我到前边写出个方来,好配药去。」西门庆一面同他来到前厅。乔大户,何老人还未去,问他:「甚么病源?」赵先生道:「依小人讲,只是经水淋漓。」何老人道:「当用何药以治之?」赵先生道:「我有一妙方,用着这几味药材,吃下去,管情就好。」听我说:
「甘草甘逐与碙砂,藜芦巴豆与芫花。人言调着生半夏,用乌头杏仁天麻。这几味儿齐加,葱蜜和丸只一挝。清辰用烧酒 送下。」
何老人听了,便道:「这等药吃了,不药杀人了?」赵先生道:「自古毒药苦口利于病。若早得摔手伶俐,强如只顾牵经。」西门庆道:「这厮俱是胡说。」教小厮:「与我扠出去。」乔大户道:「伙计既举保来一场,医家休要空了他。」西门庆道:「既是恁说,前边铺子里称二钱银子,打发他去罢。」那赵太医得二钱银子往家,一心忙似箭,两家走如飞。西门庆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