遭这样事,还可少缓。他老人家死的如此不祥,【一念慈祥转祸为福。】再故意迟延,于心怎过得去?【于亲生身上发惭愧心勇猛念,皆在一个过不去。】况且发财在那里,若将这俩钱花尽了更办不成。人而不孝,那里的财发?【责已厚,望天薄修德俟命非君子不能。】我断断好不了的。早晚饿死拉倒!咳,我还发财哩!”高氏道:“既如此说,到明天就办。至于发财不发财,不必胡想。只要改恶向善,万无有绝路。常言说的好,‘先善后恶,准恶不准善;先恶后善,准善不准恶。’你能向善,便不能不发财。常言说的又好,‘天无绝人之路,人自绝之耳,’你不自绝,焉有绝路叫你走?【正论高极。】不必忧虑。若是有入善门路,你头里走,我定然要跟着。”冯助善道:“你怎么跟着?想你妇道人家有三从四德,在家从父,嫁从夫,夫死从子。你已嫁入我家,我先不孝,你从我有何好处?反给我添些罪业。”高氏道:“我怎样给你添罪业?”冯助善道:“我不能顺亲。我再享妇随之乐,这不是罪上加罪?”高氏道:“你越说越沾滞,【语越沾滞,笔越活泼。】不用说了。你想怎么办,便怎么办。睡点觉罢。”那冯助善左思右想,何曾睡得着?【泉台隐痛,衾影抱惭。】不觉天已五鼓。转眼日出三竿。
冯助善起的身来,到了外面,向店小二道:“你们这里有高僧没有?”店小二道:“你老说的好和尚么?【虽寻常语,惊怪中带出无限提撕。】那可稀罕的狠。莫说吾们这里,南京到北京,那有出奇僧。官僧拜天地,女僧抱外甥。【虽世俗语,戏谑中写出无限警教。】你老就没有听见这几句话么?”冯助善道:“这是说的么话!天下都是一般而论的么?有好的就有歹的。那修行和尚,也多的狠。”店小二道:“修行的却有,可不在这里。”冯助善道:“何处有呢?”店小二道:“西天有个如来佛,南海有个观世音。其余的地方,没有没有。”说着又拍手道:“没有没有!”【如来观音皆人也,而后之学者,不能及其成之高,无怪人之拍手大笑。】冯助善听店小二的话,便自思道:“龟头虾蟆眼,不是好东西,一句正经话没有。”【在助善耳中,不作正经话听,在作者口中,未尝不作正经话说。】
说话之间,从柜屋中出来一人,年有五十余岁,向冯助善道:“你老和那个东西说甚么话。你老问高僧作甚么?”冯助善以实相告。那店家道:“这里虽然没有高僧,也有几个奔修行的,城内有一永庆寺。老和尚法名广通,【广度众生,通明佛法。】甚是正经。【心正守经,便算好僧。】他有几个徒弟,也不甚离弦,远处也有。不若这里便宜。”冯助善闻此,拱手谢过。遂到了屋中,告知高氏。拿了几百钱,买了些纸马、香锞,便进城寻永庆寺而来。
及至到了寺外,不敢擅进。等了片时,出来两个小沙弥,手提茶壶,想是买茶去。冯助善向前拱手道:“小师傅要向何往?”一个沙弥答道:“你看我拿着茶壶,还作甚么去呢?你这就是明知故问。”冯助善道:“想是买茶去了?”答道:“我却是打酒去。”冯助善道:“怎么拿茶壶打酒?”答道:“这个壶大呀不,少了不彀喝的。”【你莫拿真话,当瞎话说。】冯助善道:“真打酒去么?”那一沙弥道:“你听他说哩!他是合你闹玩。”【与护国寺沙弥大相悬殊。】冯助善道:“一而不识,怎么闹起玩来?”两沙弥同笑道:“俺倒茶去了。”说着便跑,冯助善只得再等着。不时,那小沙弥提茶回来。向冯助善道:“你怎么还在这里?”冯助善道:“我特来参拜老师傅。烦二位通报一声。”一沙弥道:“拿了门包礼来没有?”冯助善道:“出家人怎么动不动的要钱?”答道:“俺出家人吃十方,穿十方,你就不知道么?”那一沙弥道:“你老不用合他说话,跟我来罢。”【忽然来了好人。】冯助善便跟着进去。前沙弥道:“尔这克是那里的?”后沙弥道:“你怎么这么讨人嫌!你说客好哇不?”前沙弥道:“俺偏要说切!”【克制客感,是金钟传切实工夫,曰克,曰客,曰切,作者皆有深心,慎勿忽过。】冯助善道:“天津来的。”前沙弥道:“吾说怎么眥眥泣泣的。”冯助善道:“你这个小师傅,实在是淘气。”说着已到禅院。
前沙弥高声道:“师爷爷呀,有客来了!”内有人答道:“什么东西?”前沙弥道:“天津的个人呢!”【摹写处形神俱露。】内有人急道:“好可恶,好可恶!”说着,便迎出门来。见冯助善便合掌道:“请禅堂里坐,这些孩子,实在是可恶,不用理他!”冯助善见那和尚说此,便深深一揖道:“这个小师傅,早晚定然不错,甚是精明。”和尚道:“贫嘴挂搭舌的,何曾有黜出息!”冯助善道:“老和尚可开开殿门。拜过了佛,再来叙话。”那和尚闻此,遂引冯助善进了大殿。叩头的叩头,敲磬的敲磬。等时拜毕,冯助善又顶礼那和尚。和尚忙还礼道:“弥陀佛弥陀佛,佛家收去了。”说着便携冯助善手,同入禅堂,分宾主落座。献茶已毕,冯助善道:“请教老和尚贵上下?”答道:“法名广通。领教先生高姓大名?”冯助善以实相告,并告明来意。广通道:“冯先生言及于此,贫僧情愿效力。不知先生意中是专于念经,是专于拜忏,还是经忏兼行?”冯助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