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若在我佛门中,西湖上也就有个故事,叫做玉通和尚,平日极也清高有致,不从当道奔竞,本府柳太尹要计较他。一日,住在庵里打坐,有个妇人叫做红莲,扮作祭扫归家的妇人,中途遇雨,足说家在城里,回去不及,来投庵中借宿。若是戒律谨守的和尚,就该遣他别去才是,不该听了懒道人的撺掇,留他檐下过夜。到了风雨之时,装起肚疼,恹恹欲死。玉通和尚又动了哀怜之念,令他进房,动了柳下惠念头。不料被这个妖精柔声软气,骗到局边,玉通守戒不定,临期下了一着低棋,就把五百年戒行一时损破。后来费了许多番覆,就是水牯牛落了泥犁相似,怎的就耕得转来。若济公遇酒饮酒,遇荤吃荤,到了娼家,也就与娼家同睡。玉通禅师戒行尚且坚守不牢,难道济公有柳絮沾泥的定力,金刚不坏的真坚不成?况从来佛寺之设,历代分为三等,曰禅,曰讲,曰教。禅门不立文字,必见性者方是本宗;讲者,务明诸经旨义;教者,演佛和济之法,消一切现造之业,涤死者宿作之愆,以训世人。凡所戒,在在精严,岂容僧徒托名假借,致使茹荤饮酒,淫邪秽乱,荡捡逾闲,以玷佛门清净。”檀长老因有监寺之请,特将此意具了疏文,申达礼部,以为佛门振作之举。部臣亦以此具疏上闻。未几,朝中撺出一道圣谕到部,部臣抄出:
礼部为钦奉圣谕事。朕惟释迦佛发大悲愿心,历无量劫,至于成道说法度人,一切来所,载之大藏,愚者安能知义,聪者未能尽目。有佛以来,效佛之修者无量,凡所说法,人天会听,愚者虽无知识,而有补造于国家多矣。自佛去世之后,诸祖踵佛之道,所在静处不出户牖,明佛之旨,官民趋向者,历代如此。效佛宣扬者,智人也,所以佛道永昌,法轮常转。迩年以来,踵佛道未见智人,致使轻薄浮夸之辈,不修边幅,不净口孽,放言肆意,喝圣骂祖,有玷佛门。特敕礼部条例,所趋所避,榜以示之。
僧合避者,不许奔走市村,化募为由,致令无藉凌辱,有伤佛教。若有此等,擒获到官,治以败坏祖风之罪。
不许僧人具僧服阑入公厅跪拜,若己身有犯,即预先去僧服,以受擒拿。
凡住持僧众敢有交结官府,悦俗为朋者,治以重罪。
可趋向者,或一二人幽隐于崇山邃谷,必欲修行者听。
凡僧不守戒律,茹荤酗酒,淫宿娼家,毁裂帽服者,治以重罪。
凡寺僧庵院,一切高明之人,本欲与僧扳话,显扬佛教,奈何僧多不才,其人方与和狎,其僧便起求施之心,取人厌憎,为此人远难近。凡布施者,任其自发真心捐舍,不许设法取财。
呜呼!僧若依朕条例,或居山泽,或守常住,或游诸方,不干于民,不妄入市村。
官民欲求僧以听经,虽不容易,然必如此,则善者慕之。必诣所在,焚香礼请,才见真诚向慕行之,岁以佛道大昌。榜示之后,官民僧俗敢有妄论乖违者,处以极刑,钦哉。
此通圣谕,也是檀长老为山门上起的作用。因济公细行不检,常来寺中烦聒,乃为佛门树起藩篱,亦为寺僧加些戒饬,兼为名刹立个标榜,俱是檀长老一片苦心。喜得朝廷亦念灵隐名山,是个古佛道场,特加圣谕,以为永远护持。其时僧纲司钦遵圣谕,誊写刊刻一通,传示名山。
不多时就有一个紫眉老者,传到济公跟前,即劝济公洗心涤虑,奉斋茹素,做个谨饬僧人。济公道:“老者说的都是苦头陀、瞎行者、跛沙门、懒道人的伎俩。人虽说我是颠子,我何曾肯认作颠,又何曾不认作颠。我也不去弄笔头,我也不去卖学问,说得的就说,写得的就写,做得的就做。人也说不得我,会捏怪我。也不肯装着老呆,正所谓箸来伸手,饭来开口,若要似檀长老,请个圣谕,钳弄着人做活偶人、死傀儡,我也不耐烦作难他。你做你的事,我做我的事,各人修省两不相干。”彼时济公正在净一庵与天空长老着棋,尚未终局。紫眉老者道:“济公此番议论,却也说得畅快,真天才也。比如你在此着棋,我就要你将棋局上的话儿,敷衍一通,豁我愚蒙也,胜十年之读。”济公也不经思,随口而道:“敌手知音,当机不让。饶三缀五,断一双关,只解作活闭门,那得彻关夺角。联接处虎口齐彰,局破后徒劳绰斡。肥边易得,瘦腹难求。思浅则往往尖粘,心粗而时时头撞。辘轳劫翻覆不完,大铁网兜收不住。休夸国手,谩说神仙,若在没了输赢,端在未分黑白,从来一十九路,迷悟万万千人。”紫眉老者道:“济公能以棋喻道,识破机先,揖让征诛,当关勘破,便胜却释迦下界,弥勒升天。可见佛门广大,檀长老以戒律胜,而济公却以圆通胜,别样工夫,各人见解。正如万川落月,处处皆圆;一舵当风,程程疾送。”济公收棋撒局,老者亦拱手作别,不知济公踪迹,又去何所。正是:
闲中一话不多时,却是千秋老鼓捶。打破关头铁叶子,始知大道没常师。
第二十五回 净慈寺伽蓝识面 京兆府太尹推轮
济公那日在净一庵与天空长老奕棋而别,回到寺中。次日参了长老,即对长老道:“弟子本领向来极是平常。喜得一切世缘不在寻常格套之内,看见大殿烧得如此零零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