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要口里说好,心里嫌薄。”太尉道:“你要太谦,我就不赞。”济公道:“你若不赞,我就不谦。”大家笑了一阵,又把墨来磨得浓了。济公又尔信手一挥,觉得又比初时有兴。疏曰:
武林六通寺者,山水清华,占尽南山之胜;楼台闳丽,郁为诸刹之宗。梵宇虽则庄严,佛像其如驳落。白毫渐损,不成宛转五须弥;绀目无光,难比澄清四大海。游人何所瞻仰,僧众不免咨嗟。于时住持一心只要重修,空手安能成事,若不募缘布施,岂能一力完成?色身、法身、金刚身,必赖孔方做起;狮座、象座、莲花座,也须阿睹重修。将欲手杖天台藤,踏月不辞于富室;亲持盂阗钵,披霜何惜叩侯门。破财即是破悭,修佛还同修福。福为福种,今生修得持来生;悭本悭囊,自我破时还自受。谨疏。
济公写罢,侍郎与太尉又极口称赞起来。济公道:“说过你们赞得人过,我就不谦。然我也觉得这篇较始初不同,但写得枯渴,毕竟又要酒来洗润。”侍郎道:“你若要酒吃,我还要考你。”济公道:“溽暑炎天,带了猪枷烤了三日,尚且不怕,那怕你拿酒来考我?”侍郎道:“还有个最要紧的疏头,乃是临安郡中有名宝刹,西子湖上最胜丛林,可惜上年被了回禄。我们在朝诸公俱发大愿,复要重新。只因工程浩大,没有任事之僧,目下在山德辉长老有个疏簿,要我开疏。前边也要写几句引子,今朝一发要借重大笔,你旧规要酒吃得醉,方写得畅。我一面再取蜜淋漓酒来请你,你却用心写着。”济公道:“净慈寺自被火焚,我也久有意愿出疏募化,重建殿宇。今日却也有缘,就是不与我酒吃,我也乐意写的,快快取来,一边磨墨,凑我笔兴方好。”疏曰:
伏以祝融作衅,照一万顷之平湖;风伯助威,卷五百间之大厦。烈焰星飞于远汉,嚣尘雾锁于层峦。各携云锡以随身,共驾牛车而出宅。向来金碧,并作口煤,过门孰不惊心,开眼犹疑是梦。切念阿罗汉不能冷坐,放起玉毫光;可怜调御师,也被热熬,失却金花座。虽经世数,未厌人情,钟楼重警,发于虚空;香火复追,崇于先帝。毗耶城里,从来大有檀那;给孤园中,指日可成兰若。金刚不坏,铁塔证明。
侍郎看了这一篇疏头,对太尉道:“济公之才,行云流水,转折生波,真天马行空,神龙戏海,当世一大手笔,信如我辈,万不及一。净慈寺中有此一疏,不啻韦驮宝杵,镇海金刚,将见万宝海涌,胜业乐成矣。适间济公云净慈寺素有积愿,不若我与太尉作一举主,借重济公,在净寺作一书记,也是皇上尊崇香火,德辉长老名下一位尊宿,上下增光,四方知重,岂不是千古美满不朽之事。”济公道:“我也去住无心,只待佛缘辐辏。”次日,侍郎即偕太尉同到净慈寺中,将疏薄送与德辉长老一看。长老啧啧称赏。后即将送作书记的话,也就说了一遍,长老大喜,即时着行者相请到殿。济公进殿拜了长老,当即令堂打斋。斋罢,侍郎又对长老道:“济公虽为书记,其性格常好游行,愿长老格外优容,莫与凡僧一例。”长老点首,侍郎、太尉即便别去。济公送出山门,回身往大殿基址一看,道:“如此宏敞地面,也不是寻常僧众可以募化得来,毕竟大显神通,才得万缘就绪。明日还是我领了疏头,往外一走,略略见些影响,也不枉在此一番。不然与这些吃冷饭的伧夫,没来头的长老,有何分别?”不知后来果有甚么神通,有兴再寻下则便见。
第二十四回 檀长老谕严戒律 济颠师法喻棋枰
却说灵隐寺檀长老,自陈太尉来寻济公不见,受了许多聒噪,直待寻见济公,送到崔府救了公子,方得安闲。过了数日,监寺僧对檀长老道:“昨闻济公从崔府救了公子,已出府门,不知去向。今日请问老和尚,还去寻请济公依旧来寺住下,还是听其在外?若是请他来住,他一味痴颠,山门中不成模样;若不去请他,恐怕诸太尉们寻他,又无下落,未免又添絮烦。特此请问和尚,还求和尚一个示下。”檀长老道:“他之踪迹无定,我之戒律难移,也只好听其去来罢了。两条脚自他生的,我这里拘挛不得。做和尚离了俗家,进了空门,俱要守定戒律,一言不苟,一步不错,依着一条程墨,时时提醒,此心参透生死之路。也还怕一念懈怠,一着虚浮,妄念横生,魔头忽起,堕落阿鼻,百劫难赎。若一味空中游戏,闹里纠缠,不但他一个人坏了本身,却把天下的僧人引诱得狼狼藉藉。即使他有神通本领,变化无常,却不似佛门正道,也不似宗门传派。正所谓以我之不可,学他之可;以我之可,学他之不可。儒家曾有个柳下惠,风雪之夜,有个女人投宿,因天气寒凛,恐怕冻死了他,下惠怜他,坐在怀中,终夜不及于乱。此惟是个圣人,乃有此种介行。当时说与人知,却也难信。后来说他是个至和之圣,千载之下,才有定评。然千载以来,也只有得一个柳下惠。后来有个鲁男子,也从风雨之夜,有个妇人来投,那男子紧紧闭着户门,由他哀求苦恳,只自不理。后来也有人说他忍心之极,何不仿下惠之事而行。那男子道:‘我只晓得伯夷之隘,不知道柳下惠之不恭。’主意拿定,坚执不移,才成一个绝顶人品。故后人有句批评道‘鲁男子善学夷惠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