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步低,东歪西撞。正值皇亲冯太保虞侯喝节而来,连声道:“和尚站拢。”其如两只脚不由自家作主,口里又喃喃不已。太保巳至面前,济公抬头,瞠着两眼道:“你走你的路,我走我的路,干你甚事?京兆太尹也管我不着,还要敬我一分,难道你这官儿就不容我走路不成?”冯太保却是新进京的官儿,最要揽事,看见一个醉和尚如此言语,即便大怒,叫:“左右,拿到府中,待他醒来,看道管得你着否!”四五个虞侯把济公扛的扛,抬的抬,半当公事,半当戏耍,放在府门之外马台石上,却便鼾呼睡去。门外就有许多人认得济公,是个活佛相似,传到太保耳中,太保心里也没有过求之意,只待醒来带进厅前回话。济公进去,站在厅前。太保问道:“你是何处僧人?来此何干?为何吃得烂醉?”济公只是嘻嘻作笑,不言一字。太保道:“他既不言不语,想是痴的。”闻得他笔下明白,遂取白纸一张,教他一口供来。济公接过纸笔,供道:
贫僧是南屏山净慈寺书记僧道济。生居戚畹,长习儒风。自威晋王以前,神通三昧;王燃灯佛下世,语戏辩才。善绎五竺天书,长番六国梵语。清凉山一万二千人,同过滑石桥;天台寺五百馀尊者,齐登灵鹫峥。云居罗汉,慢说点头;嘉州石佛,休夸大口。做头陀卖响卜也吃得饭,剃光头打口鼓也见得钱。倔强赛过德州人,跷蹊压倒天下汉。袈裟常染胭脂,直裰时闻香腻。禅床上醉翻筋斗,钵盂内每放荤腥。禅杖打倒厐婆,共道风流和尚。十洲三岛,恣意邀游;四海五湖,无些拘束,卷衫袖卖弄多少家风,系脚絣尽有些儿参透。今蒙取供,所供是实。复有七言八句诗一首:
削发披缁已有年,只因诗酒是姻缘。
闲看弥勒空中戏,困向毗卢顶上眠。
撒手便能欺十圣,低头端不顾三贤。
茫茫宇宙无人识,犹道颠僧拢市廛。
太保取上供单一看,便道:“快快请进,本府有眼不识,快取衣服来与济公换了。”济公道:“贫僧最不喜着新衣,既蒙布施,我也不敢轻易就穿,到是疏簿要老爷日后照管照管。”太保道:“甚么疏簿?”济公怀中取出呈上。太保从前至后看了一遍,道:“本府初到,尚无馀剩钱粮,容过日解取俸钱,上些布施。”济公道:“俸钱有得多少,济得甚事?只要有相遇处,善言怂恿也就够了。”济公依旧取回疏簿。太保道:“何不留此疏在府中。”济公道:“用未着哩,若到用得着时,我三日之内就要化足,断不去捱着面皮,赔着情面,或多或少,与人较量的。”太保道:“这个化法,却就与人不同了。”一面着人整备斋来吃。旁边一个门子道:“老爷看他供状,却不像个吃斋的。”太保道:“正是,正是。”问济公道:“取酒来你吃?”济公道:“酒是但凭,荤亦不论。”太保大笑道:“倒也是个直截痛快的。”
正待吃时,只见门上人报道:“有五六位老爷,下马进来看老爷哩。”道言未毕,原来是陈太尉、陆太尉、许皇亲、李都监、石太常五位进来。陈太尉看见济公,大笑道:“老冯,你怎么的认得济公?济公是个活佛,你可知道么?”冯太保道:“亏得活佛路上撞见我,我却当面不认得活佛的。但不知怎的便称似活佛?可一一与我说知。”陈太尉道:“他的奇处不一而足。今日不便细说。”众道:“大略说些,也使我们景仰。”许皇亲道:“今日我们一伙要到西山打猎,特来邀太保公同去一走,无暇听说济公妙处,等我们上了马,慢慢的路上说如何?”李都监道:“当面遇了活佛,怎肯交臂错过,只若我们有备马寻一匹,就请济公同走何如?”众道:“甚妙,甚妙。”济公道:“贫僧不习鞍马,怎敢与老爷们同行?”陈太尉道:“出家人逢场作戏,随便且乐,不要十分谦逊。”大家齐起身,拉了济公出门。只见刀枪剑戟,旗帜鼓吹,震天动地,齐齐摆列前导。一边就牵过一马,要济公上马,济公也就上马。一伙出钱塘门,西山一带进发。
济公对着众位道:“和尚家随着打猎,亘古罕闻,但要听贫僧一句说话。”众道:“不过道我们出来打猎,恐怕伤残生命,那知我们出猎不过遣兴,所谓志不在鱼,意不在酒,只要分付下人,不必专以擒杀为事。”那些下人齐道:“和尚假慈悲,不要听他,他若有此真念,那荤酒便不该吃。”济公道:“孔夫子钓而不网,弋不射宿。孟子也道见其生不忍见其死,闻其声不忍食其肉。圣贤的话,也不尽教人断酒除荤,只是有心去杀他,便不忍耳。譬如一只鸟儿飞来,正要寻食去哺那小鸟,若一箭射落,那巢中几个小鸟就饿死了,是射杀一个,只当射杀母子数命了。譬如一个母鹿肚中怀着一个小鹿,中了一箭,却伤了母子二命了。若肯于此略略松手放过,便是积福无穷。亦何尝定若你们把弓箭封住不动,把你们一场高兴扫尽不成。”
行路已到余杭闲林埠头,远远望见高大之山。济公问下人道:“前面那山是何地方?”左右道:“那却是径山了。”济公听见“径山”两字,却是春梦忽醒,猛然一想道:“我从天台出门,却想径山,不道昏昏沉沉,过了许多岁月,今日才晓得径山两字,就在面前。若随了众官一阵胡混,依旧转去,这径山永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