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乡下城外,有一棵树、一口井,或是一块木头、石头,偶然碰了碰,过一过,没有病的病起来,有病的凑巧第二天好了,就哄然说树上、井上、木头、石头上,有神有鬼,弄得大家来拜跪祷告。问他所以祷告的原故,不过说是求免灾晦,求发财,求生子,总总有求而已。求的时候,心中有个鬼神,目中也像有个鬼神,俨然在旁,求过了之后,不但目中毫无鬼神,就连心中也一丝记不着他,可见并未尝实实在在奉着鬼神,算得个『迷信』二字。照我说迷信的实际,就如人好嫖好赌一样,有也要想着他,没有也要想着他,穷也不怕,饿也不怕,连日连夜,不睡觉,不吃饭,沉溺其中,在什么事都不管不怕,只是心心念念,想去嫖赌,才算真是迷信。做到这样迷信的地步,在嫖赌上,是成了个极下流的东西。若把这迷信,移到做正经事,讲正经学问,便成了个百折不挠、自强独立的大丈夫、奇女子。就是那求神拜鬼的一班人,果然不计祸福,确确实实见得有个鬼神,要去崇拜他,成了迷信,这种迷信自古以来也很少有,都因为只把鬼神不是看得怪诞,便看得尊严,所以说得深的,就同天一样,高远难稽;说得浅的,竟犹如巫祝一般,可以任人干请。
“据我看,鬼神只是与人相同,全凭一个道理,做人的道理,应该爱国爱种,爱己爱物;做鬼神的,自然也应该爱国爱种,爱己爱物。从黄帝以来,凡是中国的鬼神,无不爱中国,即无不爱中国的种族,没有什么和尚尼姑应该奉鬼神,不是和尚尼姑不应该奉鬼神的话。若是鬼神兴妖作怪,妄弄祸福,就是鬼神的不知自爱,不成为鬼,不成为神,犹之乎一个无道理的人,人人得而攻之。岂有做人不依道理,可受人唾骂,做鬼神不依道理,都可一律信奉的?孔夫子不语神,不知鬼,我想也是因为鬼神无形,所以懒得讲。后来的人,却看得有尊严怪诞两层,就反把鬼神神专属了佛道两家,任一班和尚道士尼姑们颠倒播弄,真真可笑!”
黄通理道:“鬼神终究是无影无形,怎样见得有道理没道理呢?”黄绣球道:“道理在人心上,鬼神就在道理上,一个人合着道理,就算守着鬼神,至于祸福,原从道理上生出,有道理自然获福,没道理自然遭祸,祸福只看自家的道理,自受自取,也没有什么形影可寻。确实在有个机关在内,这个机关便是鬼神,隐隐然伏在道理之中。难道鬼神真有个狰狞之状、高大之貌,同那庙里塑的、纸上画的一样吗?我是不曾读书,我也不相信那书上的话,觉得我的意思,论鬼神便是这样。你想想,我这话讲得去,讲不去呢?”黄通理道:“听你的讲法,胜如听宋人所讲的一篇语录,比那讲阴阳二气、良知良能清楚得多。但是发了这一番议论,怎样的叫那和尚尼姑们可以懂得?只怕像我们这村上,就要在绅商士民当中寻一个能懂的,也不容易。”黄绣球道:“你不去管她,我明天且到那觉迷庵去走一遭。”
次日清早,居然雇上一乘轿子,抬到庵内。一下轿,寻着那尼姑,也不等尼姑款接停妥,开口便问:“供的观音菩萨在那里?”那尼姑连忙引至一间厢房里,指着桌上一座龛子,说:“这便是了。”黄绣球不等说完,已在桌子前面俯首下拜,口中还像是喃喃祝告,拜了又拜,伏在地上,好一会工夫,才慢慢的站起身来,神色之间,似乎十分敬异,又在桌边朝着那龛子望了好一会。那尼姑同那老姑子笑立一旁,说:“请奶奶到中间坐罢。奶奶这样的诚心,阿弥陀佛!那观音娘娘,一定要保佑的。”黄绣球又不等她们说完,便一屁股坐在供观音的桌子下边一张条凳上,说道:“昨天我听讲这位观音菩萨。灵得很的话,心上就着实感动。”那尼姑听此一句,对着那老姑子道:“是呀,昨天我把娘娘放光退贼的事告诉了奶奶,奶奶就只是出神,没有再比她诚心相信的了。果然奶奶的根基厚,福气大,娘娘就来感动你了。”黄绣球又正色道:“说来这还了得!你们也掇张凳子坐下。我昨晚做一个梦,真真稀奇,我是千信万信,只怕你们两位师傅倒要疑我说诳。如今当着菩萨的面,可要说给你们听听。”
那两个尼姑齐声说道:“阿弥陀佛!娘娘从来不轻易托梦把人,还记得十几年前,我们两师徒,从普陀朝山下来,寄住在宁波一个人家。这家是个举人太太,她那举人老爷去世,又没有少爷,单留下两位孙相公,年纪都在二十岁上下。这太太年纪已经望八,薄薄的也有点家私,指望她两位孙相公,进下黉门秀才,再连着登个金榜。一直做好事,行方便,冬天施棉衣、施粥、散米票子;夏天施药、施茶;又起座文昌宫,修魁星阁,造宝塔,什么好事,都肯做,花的钱也渐渐要完,无奈她两位孙相公,总连一名秀才都中不上。也是她家祖宗积福,这一回碰着我们这位观音娘娘,暗中怜惜她的一片善念,有一晚,就托梦点化这位老太太,叫她捐些钱到书院里去,说是花园里要养树木,书院里要养人才,人才养得多,就可以出秀才了。果然第二天,那位太太托了个人,到书院里写了五百吊钱的捐。后来我们走了,闻说这两年,她两位孙相公都已当了秀才,这位老太太去年才过世的。自此以外,这位观音娘娘从没有什么梦兆到人。我们可不晓得什么叫做书院,想必是念书的园